那些过去认识尚余光的人大多分为两种立场,要么憎恨他,要么尊敬他,这下看来,这个叫罗悦的女人对尚余光持反感的态度。尚轶知道她可能会因为自己与尚余光的关系而对自己表现出排斥,但这也不算是什么决定性的阻碍。
“于翊先生说我或许能在你这里得到我需要的帮助,”尚轶没有被罗悦的态度所影响,“我是怀着诚意来拜访你的,我和我的父亲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我帮你?”罗悦倚在轮椅的椅背上,仿佛听了一个笑话,“我不过是个连这栋屋子都出不去的废人。”
“即便坐在这里你也有很多事可以做,即便只是告诉我一些过去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是很大的帮助,”尚轶的手指拂过那枚徽章上凹凸不平的花纹,低头看了一眼那只深红的蜘蛛,又看了一眼罗悦,“这都取决于你愿不愿意帮我。”
“有一点你说错了,你和你父亲很像,你们的眼神,气质,说话的方式……”提及尚余光的时候,罗悦的话似乎越来越多了起来,她看着尚轶的眼神里有着货真价实的厌恶,“而我厌恶你的父亲,所以当然也不会帮你。”
“你对他的憎恨……也是来源于研究所的项目吗?”
“别人讨厌他或许是这个原因,但我不只是这样,你知道我为什么只能坐在这里吗?”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罗悦说起往事的时候看起来没有那么多的愤怒,但这不代表她就不再在乎了,“他说服我尝试接受了芯片的植入,但那场手术出了问题,我的大脑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坏……算了,我没必要和你说这些,你不如还是打道回府,顺便告诉于翊我不欠他的人情。”
既然尚余光过去能够说服她接受手术,那么她大概完全信任他,信任坍塌之后,随之而来的憎恨自然也更深刻。
尚轶能够理解她的想法,但他还是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么就先把我的诉求放到一边好了,”尚轶表现得尽可能不带任何恶意,“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什么?”罗悦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的情况不是很乐观,我想你肯定有什么需要别人帮忙的地方,”尚轶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我说了,我带着完全的诚意。”
“你就是不肯放弃……是吗?这么做你能得到什么?”罗悦把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窗户,当然,那并不是真的窗户,而是一块显示着冬日景色的显示屏,“你想靠花时间来改变我的态度吗?”
“我只是想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好像的确有你能做到的事,”罗悦朝着尚轶扬了扬那本原本放在自己膝盖上的书,“你每周去东乡路的地铁站帮我买一本这个杂志。”
这年头读纸质书的人已经不多了,尚轶没想到罗悦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这对他来说不算是难事。他上前去接过了那本杂志,看了一眼它的封面,找不出半点它特殊的地方。这看起来就是一本类似于本地生活指南的书,介绍美食,潮流,连载一些特约作者的专栏,是有闲工夫的人打发时间的读物。
“一定是东乡路地铁站吗?”尚轶有些怀疑她只是为了为难自己。
“只有那里卖。”
“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我喜欢这本杂志的一个专栏作者,”罗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怎么?觉得给我跑腿有失身份?”
“我会帮你去买,”尚轶记下了那个杂志的名字,“那么下周见。”
“你啊,到底想从我这里要到什么帮助?”罗悦叫住了他,看他的眼神总算郑重了一些,“我真的没什么能帮你的。”
“等到你愿意帮我了,我再告诉你吧,”尚轶愣了片刻,笑了笑,“我相信会有那一天。”
罗悦的家住在中央区的核心区域,虽然她的公寓在地下,但那里的环境比地上要干净美好得多。尚轶离开她的公寓,回到街道之后,能够看到的就只有朝着不同方向走去的忙碌人群。如果要给中央区的气质做一个定义,那么尚轶最先想到的词当然就是忙碌,没有谁能够阻拦这只庞大的巨兽向前。
此时恰好是上班的时间,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尚轶一路上遇到的只有飞速沿着自己规划的路程前进的送货机器人,偶尔与他擦肩而过的行人也只是冷着脸,目光从不会停留在任何一处。
尚轶来过这里很多次,但每一次他的感觉几乎都是相同的,他不喜欢这座城市,它像是一个机器。以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悠闲态度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才推开了一家咖啡厅的门,在沿街的窗户边坐了下来。
在尚轶选择的这个位置的对面,已经有了一位客人。
“给你点了牛肉沙拉和咖啡,”林舟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啤酒,在通讯器上面又点了几下,“今天怎么样?”
“去见了一个要见的人,”尚轶道了谢,坐下来,“还算顺利。”
“我也一样,只不过大概没你顺利,”林舟笑着摇了摇头,“今天下午打算做点什么?”
“我得去医院报到,我以这个理由离开第九区,所以必须去见他们一面,不管他们给我什么职位……”
“好了,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加入议会,而是借此做你要做的事,”林舟打断了他的解释,“我还得去见个人。”
“那就晚上见吧,”尚轶收了话头,犹豫了一会儿,装作无意地接着说了下去,“你得多小心。”
“……当然,”林舟注视着他,最终点了点头,“我不会出事。”
说完,林舟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在离开咖啡厅之后,她径直走向路边,打开车门坐上了一辆车。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一个女人,在林舟坐上车之后,她就摘下了墨镜,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林舟许久,才靠过去抱住了林舟。
“你长大了很多,我甚至没想过我还能再见到你,”女人说话的声音隐隐在颤抖,“你是我的女儿,但我根本没有办法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