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算少,俩人的小摊就支在蔡小惠家门口,要说位置还是挺不错的,从这边经过的人也总会侧头打量两眼,但就是没人买。
“这是咋了,好像没人愿意吃啊?”满腔热血的张春喜无疑被浇了一头冷水,表情显得不太自然。
“出息,着什么急,那是他们没尝到味儿。”
李亚东倒是淡定的很,出了锅的茶叶蛋香味已经内敛,不吃进嘴里哪能体会个中滋味?而在不知情的人民群众眼里,茶叶蛋无疑就碎了壳的水煮蛋,能有啥稀罕?
“那你倒是想个办法呀!”张春喜其实并非对茶叶蛋没有信心,而是看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无人问津,心里急得慌。
乡下孩子第一次做买卖,有些沉不住气也是正常的。
“简单,你这样……”李亚东勾了勾手,示意他凑过耳朵,然后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
“不是吧,敢这样卖?”张春喜听完后当场就不乐意了,真要这样他们非得赔死不可。
“你懂个球球,照办就行,出了问题我负责。”
张春喜咬了咬牙,心一横,反正他只有七个鸡蛋,还给表弟吃了一个,大头都是这小子的,他都不担心,自己还怕个毛啊?
于是张口就来,“走过路走不要错过,新鲜出炉的茶叶蛋嘞,不好吃不要钱咯!”
这一嗓子吼出去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这个年代的人哪里听过这样的广告词。
“不好吃不要钱?”
这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卖的龙肝凤胆?
一帮人很快就围了过来,为首的一个穿绿军装的眼镜青年人笑着问道:“卖蛋的,你家的蛋莫不是凤凰下的?”
绿军装是这年头最流行的衣裳,多少年轻人做梦都想有一套,能穿这身上街的人,肯定不是差钱的主儿。
“是啊,就一个鸡蛋,还能吃出个啥花样不成?”旁边有人附和道。
李亚东原本还指着张春喜帮忙招揽客人,瞥了一眼,看他杵在那里死死的低着个头后,就知道基本没戏了,于是笑呵呵的回道:“纠正一下,这东西叫茶叶蛋,到底是个什么味儿你们可以自己尝尝,还是那句话,不好吃不要钱。”
眼镜青年嘿嘿一笑,“你就不怕我吃完了后就算好吃,也说不好吃?”
“你不会。”李亚东正色道。
他既然用了这套营销手法,心里自然琢磨过,放在日后还真不敢轻易尝试,但这年头人民群众多么淳朴啊,若说大城市里人来人往的还有些坑蒙拐骗之徒,可镇子就这么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还不要点脸面?
“你这小贩有点意思。”眼镜青年挺了挺并不结实的胸膛,感觉自身人格得到了升华,笑着说道:“行,冲你这句话我尝一个,不过事先说好了,我可不会帮你误导人民群众,一定实事求是。”
李亚东不禁瞟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不错嘛,都知道“托”的概念了,指着台面说道:“个头有大小,但价格一样,一毛七一个,童叟无欺,你自己挑吧。”
眼镜青年是个好面子的人,倒没有真的仔细去挑,随意拿起一个后,手指轻轻一撮,壳儿就掉了。望着乌亮亮的鸡蛋感觉挺新鲜,张口咬了一半。
“咋样,好吃不?”
围观群众向他投去热忱的目光,其实鸡蛋刚一裂开,他们就嗅到了一股味道,真香啊!
“嗯?这鸡蛋咋是这个味儿?”眼镜青年表情诧异,来不及回话,将手里的另一半也飞快地塞进嘴里。
只看他脸上的表情,味道如何大概也就不必再问了。
“再给我来一个。”一个茶叶蛋吃完,眼镜青年绝口不提刚才小贩的那句“不好吃不要钱”的承诺,直接从胸口夹有英雄牌钢笔的口袋里摸出一把毛票子,数了数递过来三毛四分钱。
这次他弯着腰对着托盘好好的瞅了瞅,挑了一个个头最大的。
这一举动很快引起了连锁反应,鼻尖里萦绕着刚才浓郁的蛋香味,大家都被勾起了馋虫。两分钟后,先下手挑到个儿大的感觉占了便宜,后下手没得选的一脸懊悔。
在场几乎人手一个茶叶蛋,有了眼镜青年的前车之鉴,大家都是小口小口的轻咬着,品着味儿,没敢三两口囫囵完。但鸡蛋毕竟就这么大点的东西,能经得起几口咬呢?
“小伙子,还有吗,我还要买。”
“是啊,这么好吃的鸡蛋还是头一次吃,得买两个回去给孩子尝尝。”
“不好意思了同志们,今天没了,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各位请赶早。”李亚东适当地表达了歉意,然后就开始收摊,弄得大家意犹未尽。
三十三个鸡蛋煮了四个小时,卖的话只用了十分钟不到,这种巨大的成就感让张春喜幸福得差点没晕过去。
“小姨,来,给你的搭伙费。”
其实他今天是没赚钱的,甚至还赔了本,七个鸡蛋原本按照利润能有三毛五,但被表弟吃了一个,再加上三毛钱的搭伙费,还亏了一毛一。但这并不妨碍他一脸得意的递给蔡小惠六毛钱。
茶叶蛋的畅销让他看到了希望,今天亏本明天还能亏吗?
“那我就接着了。”既然已经说好的事情,蔡小惠倒也没推辞,她并不清楚外甥拿了几个鸡蛋,否则只怕不会去接。
“走,回家!”
至于李亚东自然是赚了的,他家二十六个鸡蛋,卖给供销社也就两块八毛钱的样子。而现在他入账四块两毛五,这还是因为之前分吃了一个。再除去三毛钱的搭伙费,也就意味着他今天纯赚了一块一毛五。
可别小看这点钱,真算起来要超过他们县里九成人的收入,这年头多少人一个月能赚三十块?
就像他大哥,一个月才十六七块钱的工资,平摊下来一天也就五六毛,要不是单位时常有点福利,发些粮油什么的,生活都成问题。
俩人回去的时候张春喜就没正常走过路,不停的念叨着明天要把他哥家的,他爷家的,他二伯家的,他堂叔家的鸡蛋全给包圆了。没钱不要紧呀,就跟他们说学锋哥做好事,帮忙跑腿,等从镇上回来后再给钱。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空手套白狼。
李亚东笑而不语,没想到这货还有点野心,他倒也想去刷脸,他的这张脸指定要比张春喜的好使得多,奈何不敢,这样一来事情一准露馅儿。
回到村里的时候两人分道扬镳,踩着黄泥巴土路往家走的时候,李亚东碰到了三哥李亚军。他走在前面挑着一担谷子,从扁担弯曲的弧度上大约能估摸出份量,这样的担子足够一下将李亚东给压趴下。
望着三哥倔强着绝不妥协的脊梁,李亚东心里感觉五味杂陈,他明明有能力改变某些东西,为什么不提前一点呢?再说三哥跟大哥完全是两种性格,思想要通达得多。
“哥。”想到这里,他没再犹豫开了口。
“小东啊,咋了,听冬梅说你今天去镇上了?”李亚军扭头看清来人后,抖了一下肩头,利索的卸下担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渍笑着问道。
“嗯,去了,找到一点赚钱的方法,想跟你说道说道……”随即,李亚东就将今天的事情如实道来,没有一点隐瞒。
李亚军听完后皱了皱眉,道:“你咋能做这种事情,传出去多不好听。”
“所以不能传出去呀,至少不能让娘和大哥知道。”李亚东嘿嘿一笑,“哥,你也得替我想想,再不找点事情做我都快发霉了。再说我也不是长期做,娘攒点钱多不容易。”
李亚军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倒没有在这件事情太过纠结,问道:“那你找我是个什么意思?”
“自然是拉你入伙。”
李亚军哪里不明白弟弟的好意,显得有些尴尬的说道:“你知道的,我家没几只下蛋鸡,至于钱……钱的话都在你嫂子手里。”
“没事,我去跟嫂子说。”
既然三哥不反对,那这件事情就基本没跑,至于三嫂刘金菊是个什么样的人,李亚东门清。
跟着三哥来到他家后,三嫂要比以前热络得多,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倒水的,弄得李亚东怪不好意思的,过去他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
他也适时地说明了来意。
“我说小叔子,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只要出十块钱,以后每天都能分到一块,一直到你上学?”
刘金菊听完后果然两眼放着光,她清楚的很,小叔子上学起码还有一个多月,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只要掏十块钱,就能换回三四十块,跟白捡一样。她家没儿没女的,丈夫又能干,多的没有,压箱底的十块钱还是能拿出来的。
“对,就是这个理儿。”李亚东不怕她不答应,换作过去她或许还有所顾忌,但现在肯定不会。
“那行,我这就给你拿钱去。”于是二话没说,刘金菊赶紧跑到房间里翻箱倒柜,摸出了一张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压得崭平的大团结,交到李亚东手上。
“三嫂,那我从明天开始给你送钱过来,十天回本,以后都是赚的。”
“好好好……”刘金菊脸上都笑开花儿,一直将这个财神爷送到大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