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无风无雪。
且说萧无痕等人一路行来,走走停停,已然到了遥叶府。天刚微亮,城门打开,他们便进了遥叶府。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萧无痕说道:“遥叶府往西不到三百里便是百里琼云山,七十二峰主峰霁雨峰之上便是客雪山庄。舟车劳顿,我们且休息一日,明日再上客雪山庄。”
“客雪山庄百年不与江湖接触,其山庄更是藏匿在雪山之中,难以寻觅踪迹。堂主怎么知道的如此明白?”封展问道。
萧无痕坦然回答道:“我与客雪山庄上一代门主苏尚乃是故交,自然知晓客雪山庄所在。”这个理由倒也能让众人信服。
而此时,刀雪客等人也出发往遥叶府方向去。先前从房中逃出的楚轻安又趁着山门守卫弟子换班之时溜下了山。往常楚云山在世时她也时常私自溜下山去闯荡江湖,故而这点小事还难不住她。至于那些被点穴的弟子终于冲开了穴道,但都手脚酸麻,又不敢打扰正在闭关的游晋文,只得干着急。
楚轻安在树林里仓促歇了一夜,天一亮便进了遥叶府,奈何走得太急,没有带上盘缠,随身物品只有一把折雪剑。过了一夜,水米未进,腹中饥饿难耐,便找了一家客栈,坐了下来。小二过来招呼道:“这位客官要来些甚么?我们自家酿的酒可是一绝,飘香十里呢!”
“酒就不要了,先来一些你们的拿手菜罢。”楚轻安连连摆手说道。小二高喊一声:“好嘞,这就给您去安排!”说罢,便往后厨去吩咐了。楚轻安实在饿得难受,便自己端起茶壶倒茶,连连灌了三四大杯这才稍有饱腹之感。
过了片刻,那小二托着一个大托盘,端来四碟菜,来到楚轻安桌边便放下盘子,便端着菜便说道:“您今儿可真来着了,我们客栈是这方圆几十里最好的客栈,那厨子的手艺,可是一流!”说罢,将四碟菜放在桌上,虽然是很普通的家常菜,但却也做得精致,色香味俱全,十分诱人,更何况楚轻安这种饿了一日的终于有了吃的,也顾不上许多,舔了舔嘴唇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待酒足饭饱之后,楚轻安擦了擦嘴,心满意足的准备离开,小二忽然跑了过来拦住她说道:“诶诶诶,客观,客观,且慢。”楚轻安一脸天真的问道:“怎么了?”
“客观,这顿饭给您个优惠,一钱银子。”那小二伸出一个手指,满脸堆笑着说道。楚轻安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若是往常,自己随手丢下一两银子都不会眨眼,更何况这区区一钱银子,奈何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自己又是偷跑出来的。楚轻安只得尴尬的笑道:“不难你说......我现在确实没钱,等以后,我给你送一两银子来。”说罢就要出门。
小二又挡在她的身前不满的说道:“这可不行!你这姑娘怎如此无礼,既然没钱,怎么还敢来客栈吃饭?岂不是有意吃霸王餐?看你这姑娘衣着体面,也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怎么连一钱银子都没有,我看你就是找打!”说到这,小二便挥起拳头就要来打她,楚轻安毕竟是自小习武,对付普通人更是毫无惧色,见一拳照面门打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直微微侧身,那小二便扑了个空,踉跄几步,趴到了那张桌子上。
周围的客人都怕惹事,惊得跑出了客栈,那小二吃了大亏,气急败坏的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有人吃饭不给钱还打人!”小二几声哀嚎,便从后厨里冲出了三四个壮汉,皆手持木棍,气势汹汹的便朝楚轻安冲来。楚轻安依旧面色沉静,先是闪身躲过那当头劈下的木棒,在那人腰下三寸处用折雪剑剑鞘一拍,便将他打翻在地,又一人抡拳打来,楚轻安转身坐在桌上,抬起腿一脚落下,重重的落在那人肩膀上,将他向下压了几分,又借力踏住他的脊背,飞身而起,一脚踢开身后那人。
三下五除二便将小二喊出来的打手打翻在地,楚轻安也没有出太重的手,只是微微教训一番他们。楚轻安看着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二,吐了吐舌头,无奈的说道:“我说过我会送钱过来的,绝对不会失言的,你却非要逼我动手,这是何苦呢?”
楼下的动静惊动了二楼的住客,萧无痕等人便下楼查看,却见楚轻安大打出手,将客栈的伙计打翻在地,原来是为了银子。萧无痕便站在楼梯上说道:“楚姑娘的饭钱,由老夫来付。”说罢,走下楼来,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小二身旁的桌子上。那银子足足有十两。
小二激动的站起身来,见有人出头,楚轻安也再不会伤人,便拿过来银子,用抹布擦拭了一番,难掩满脸的笑容,激动地说道:“太多了,太多了。”萧无痕微微一笑便说道:“剩下的,就当是给这这几位买药用罢。”小二闻言欣喜的点了点头,便带着那些伙计回了后厨,整理一番,准备继续开店。
楚轻安闻听那熟悉
的声音,便有了几分怒意,余光扫见那清癯的面庞,果然是萧无痕,身形也颤动起来,折雪剑蓦然出鞘,擎在手中架在了萧无痕的脖颈之上,而萧无痕却没有半分抵抗。
“萧,无,痕!”楚轻安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道,她的眼角也红了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日,我便要杀了你,为我爹爹报仇!”说罢,就要动手。情急之下,封展等人也赶下楼,玄扇展开,飞出银针数根,皆打在折雪剑上,逼退了楚轻安。
文南枝等人就要出手,但却被萧无痕喝止:“站住!你们都不许过来,也不许出手!”
楚轻安又缓缓举起折雪剑说道:“萧无痕,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恩戴德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抹掉你杀害我爹爹的事实么?”她缓步逼近,而萧无痕却站立不动,反而闭上了双眼。楚轻安冷笑道:“怎么?你想以死谢罪?”
“楚姑娘,楚门主确实不是堂主所杀。”封展急忙说道,“我们皆可作证!”
楚轻安却说道:“你们十鬼堂一丘之貉,岂能不为他辩解!”
“封展,别说了。”萧无痕负手而立,双眼微闭,淡然地说道,“是我,是老夫杀害了楚门主。”
众人闻言,皆大惊失色,就连楚轻安也没有想到萧无痕会如此坦然的承认,凌一阁也焦急地说道:“堂主,这些明明不是你所为,可你为何要承认?”
萧无痕并不答话,只是静静等死,楚轻安便说道:“好!既然你已经承认,还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你!送你上路!”说罢,折雪剑回旋入手,却背到身后去,左手猛然拍出一掌,打在萧无痕胸口。只这一掌,便将萧无痕打倒在地,一口鲜血涌出。
楚轻安呆呆的看着跌坐在地的萧无痕,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原本想着萧无痕虽然不会反抗,一心求死,但其武功毕竟高深,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怎如今似乎武功尽失?凌一阁与段青孟便飞身下了楼梯,扶起了萧无痕。而萧无痕则是挣脱开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又走到楚轻安身前说道:“请楚姑娘继续动手罢。”
凌一阁躬身抱拳道:“还请楚姑娘放过我们堂主,他武功暂失,实在是受不住姑娘的飞花残叶剑,若是姑娘执意报仇,就请冲着我们来,放过萧堂主。”
“武功暂失,这是为甚么?”楚轻安不解的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那无礼的爹。”一旁的段青孟冷冷的说道。“小孟!”萧无痕微微斥责,制止她接着说下去。楚轻安又横剑在前,厉声质问道:“你甚么意思!”
众人皆不说话,楚轻安愈发觉得此事不像游晋文说的那样简单,更何况昨日又在练功房中窥探到游晋文所练武功十分邪门,心里又疑惑又慌张。如今萧无痕慷慨赴死,众人皆欲说还休,楚轻安更加怀疑,便说道:“我可以不杀萧无痕,但你们必须将那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萧无痕仰着头长叹一口气说道:“孩子,你这是何苦呢?”
“我是我爹的女儿,我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楚轻安的语气不容置疑。
萧无痕便说道:“既然如此,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还请楚姑娘上楼细谈。”说罢,楚轻安走在前头,一行人便又上了二楼。
楚轻安走进了屋子,凌一阁将房门紧闭,萧无痕与楚轻安两人坐在圆桌旁,凌一阁,段青孟,文南枝,伞中妖则是站在萧无痕身后。仇烈与封展坐在一旁。
“现在,可以告知我当日的情形了罢。”楚轻安说道。
萧无痕一脸严肃地说道:“只恐从我们口中说出,楚姑娘不会相信。”
楚轻安却反驳道:“你只管说,相不相信自然由我自己决断。”
萧无痕又轻叹一口气,转头去看凌一阁。凌一阁便开口说道:“我在庐安府有家客栈,名叫清雅轩,清雅轩向来招待天下豪杰,也是消息极为灵通之地。那日,楚门主和你大师兄游晋文带着几百个弟子分批进城,散落在了不同的客栈之中。而楚门主和游师兄,则是住在了我的清雅轩。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还向我问起荣记当铺之时,那荣记当铺正是我们的门面,也是我十鬼堂的秘密所在。”
“那是我爹爹和我师兄知道我身陷东陵府,想要向你们寻求帮助,一同去东陵府营救。”楚轻安说道。
十鬼堂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封展摇着玄扇说道:“可楚门主从没有提及此事?”
楚轻安便问道:“此话怎讲?”
封展便自行驱动轮椅来到桌边,他的轮椅经过凌一阁的改造已然能够自行驱动。他接着说道:“
小凌不知他们的来意,便抢先一步回到十鬼堂叫我们小心警惕,可我们堂主问心无愧,他虽不知道楚门主的来意,但他也不愿做出防备之姿,与楚门主刀剑相向。随后,楚门主一人来到我十鬼堂,游师兄却不知踪迹。”
楚轻安听到此处,不由的争辩起来:“你说我爹爹是一个人去找的你们?不可能!我师兄明明和我说他与我爹爹一同前去才对!”
封展严肃的摇头说道:“可我们自始至终,只见到了楚门主一人。游晋文确实出现,不过那是,楚门主已然归天。”
楚轻安的神色有些慌张,眼神散乱,继续说道:“你继续说。”
封展便继续说道:“楚门主单枪匹马前来我十鬼堂,一进内堂,从未如楚姑娘所说那般,谈及甚么寻求帮助,营救楚姑娘之事。反而质问我等将姑娘藏到何处。我们自然不知道楚门主此言何意,可他却铁了心的认为,楚姑娘,乃是被我等绑架,藏在堂中,作为人质。而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逼楚门主抢回玉佛,交到我们手上。还说阿雪与你的感情,也是逢场作戏,欺骗了你。我们实在难以认同,更不能承认。我们究竟有没有绑架楚姑娘,楚姑娘自己应该知晓。”
楚轻安心中想到:“那时我明明被关在东陵府衙的大牢中,爹爹为甚么会认为我是被十鬼堂捉走的。这与师兄和我说的,完全不同。”她便质问道:“你们说我爹爹是为了救我才去找上你们,那我且问你们。我爹爹是怎么以为我是被你们捉住的?”
“折雪剑。”封展说道。
“折雪剑?”楚轻安抬起手,看了看手中的折雪剑,疑惑的说道。
凌一阁便说道:“不错,折雪剑。据楚门主所说,是我十鬼堂派人持折雪剑上山,以此剑为凭,逼楚门主交出玉佛。楚门主虽被蒙骗,但以区区一块十鬼堂的令牌,便认定是那人是我十鬼堂的弟子,未免也太草率了些。更何况,我十鬼堂是如何得到的折雪剑。”
楚轻安见他们说话之时,面色不改,眼神坚毅,不似说谎之样,而他们所说之事与游晋文出入甚大,却有理有据,不似游晋文那般躲躲藏藏,心里已有几分相信。而且她身陷东陵府衙之时,折雪剑也被夺走,而拿走折雪剑的,根本不是十鬼堂。由此看来,定是有人冒充十鬼堂弟子上一叶剑门,目的,就是让两派起了冲突,鹬蚌相争,最终渔翁得利。
“我们好言劝说楚门主,此事并非我们所为。但那时楚门主救女心切,已然无法收手。并且言语太过伤人,我十鬼堂的弟子实在难受欺辱,一时控制不住,竟一拥而上,围攻楚门主。”
楚轻安冷哼一声,淡淡的问道:“这么说,是你们先出手,围攻我爹爹。”
萧无痕点头说道:“不错,此事是我十鬼堂的过错。我代表十鬼堂死去的弟子,向楚姑娘赔罪。”说罢,站起身来,向着楚轻安鞠躬作揖谢罪。只是萧无痕与楚云山同一辈分,如今竟然对小辈行礼,如此颠倒礼仪,十鬼堂众人实在是看不下去,皆错开眼神,暗自神伤。
楚轻安也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没有阻止,只是声音柔和了许多:“甚么叫死去的弟子?”
“除了我们,和一些散落在外的外堂弟子,其他人,都死在了楚门主的手上。”凌一阁说道。
“我爹杀了你们所有的弟子?”楚轻安有些难以置信,楚云山向来是好脾气,很少动手杀人,更是没有大开杀戒过。
“即便如此,内堂弟子全部死亡,我们几个也都身负重伤,萧堂主还是不想出手,与楚门主刀剑相向。”封展说道。
楚轻安便说道:“可最后萧堂主还是出手了。”
萧无痕终于开口说道:“老夫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十鬼堂灭门,所以老夫也不得不与楚门主动手。但老夫与楚门主势均力敌,实在难以分出高下。”
“我们堂主还因此受了重伤,武功暂失,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杀害楚门主。两人大战一场,只落得两败俱伤,却被奸人得手,暗害了楚门主,反趁机嫁祸给我们,让我们亲者痛,仇者快,自相残杀。还请楚姑娘调查清楚。”封展接着说道。楚轻安方才掌打萧无痕时,也能清楚感受到萧无痕体内的内力近乎于无,不像是装的,而他们说的话,也深深的烙在了楚轻安的心中。
楚轻安缓缓站起身来,凌一阁赶忙说道:“请楚姑娘务必相信我们。”
“信不信我自己会判断。”楚轻安虽然还假装固执,但心里已信了七八分,她只想回去找游晋文质问当时的情况,看看他究竟在隐瞒甚么,“我自己会去求证。只是你们所说的整个过程,与我师兄所说相差太远,我一时难以接受。我一定会去查清楚的。”说罢,便转身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