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晋文渐渐睁开双眼,隐约看见众弟子簇拥在眼前,又剧烈咳嗽起来。众弟子又手忙脚乱的为他拍了一阵,众人心想待在此处也不合宜,便要送游晋文上山。但游晋文却挣扎着张口,一弟子便将耳朵凑到游晋文面前,听他的吩咐。游晋文交待完后便又昏厥过去,那弟子便说道:“门主刚刚说,十鬼堂刀雪客勾结青狻猊,夺走玉佛,如今已被青狻猊救走,也正是那青狻猊打伤门主,我们速速将门主送上山,为他疗伤。”
众人抬了游晋文,便往山上赶去。
且说刀雪客又昏了过去,而那青狻猊并不是要将刀雪客带走,只将他放在那山下草庐的门口显眼处,茅屋中的两名一叶剑门弟子的穴道还没有冲开,被点在一旁,而马厩之中还拴着悲鸣踏雪。青狻猊向屋内瞥了一眼,见了那匹熟悉的马,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开。
而那悲鸣踏雪乃是灵性良驹,见刀雪客昏倒在门前,而那戴着青铜狻猊面具的矮小之人也是颇为眼熟,故而连声嘶鸣,那悲鸣之声震动林木,传播深远,叫鸟兽惊散,不敢回巢。悲鸣踏雪猛然抬起前蹄,嘶鸣着挣断缰绳,冲出草庐在刀雪客周身徘徊三圈,又用马蹄轻轻踢打刀雪客周身,见他并无反应,便长啸一声,向林木茂盛处奔去。
此时柳缘君一行人已然到了遥叶府境内,正在往丛剑山方向去,众人走在林间小道之上,却遥听见那远处传来清晰的马蹄声,便要上前查看,柳缘君走在前面,只见那悲鸣踏雪向自己奔来,又惊又喜,忙迎了上去。
悲鸣踏雪见了主人,自是更加欢喜,忙低下头去用头蹭了蹭柳缘君的肩头,而柳缘君也是欣喜的拍了拍悲鸣踏雪的脖子,却不见刀雪客身影,心内顿起不祥之感,精致的双眉也立了起来。众人忙赶上前来,来到柳缘君身边,饶梦璃与洛白衣忙问道:“悲鸣踏雪已然回来,为何不见雪哥哥(老刀)?”
悲鸣踏雪闻听刀雪客之名,眼神骤变,又一声长啸嘶鸣,极为悲切凄凉,又扬起前蹄,鬃发随风狂舞,落蹄之时,激扬起一片尘土。
柳缘君看在眼中,心里依然明了,顿时脸上血色全无,大惊失色,后退半步,对众人说道:“悲鸣踏雪如此这般反应,定是阿雪出了事!我先行一步,前去查看,你们速速赶来,与我在丛剑山下茅屋相会!”说罢,便翻身上马,也不操缰绳,只任凭悲鸣踏雪扬蹄而去。
而洛白衣等人也不敢怠慢,各自使了轻功,紧随柳缘君之后。
而柳缘君飞马来到那草庐前,远远看见刀雪客倒在地上,柳缘君心内一惊,不防从马背上坠落下来,跌落在地,又心系刀雪客,忙爬起身来,跑到刀雪客身边跪坐下来,扶起刀雪客,让他躺在自己怀中,连声呼唤刀雪客姓名,又见他肩头有剑伤,便忙取出随身携带的手帕为他包扎。
饶梦璃等人随后赶到,见柳缘君怀抱着刀雪客跪坐在地,便簇拥过来,饶梦璃看了看刀雪客又看了看柳缘君,忙问道:“柳师姐,雪哥哥这是怎么了?”柳缘君眉头紧锁哦,双眼却从没离开过刀雪客,仍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见他肩头有剑伤,血流不止,想来应该是失血过多,方才我才替他包扎伤口,奈何别无他法医治。”
任山淮便走上前来,蹲下身子为刀雪客把脉一阵,才长舒一口气,微笑着对诸位说道:“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厥,并无大碍。待买些调养气血的药草来服下也就能痊愈了。”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将老刀带回遥叶府住下罢,那里也好为他买药疗伤。”洛白衣说道。
祝清秋却开口说道:“不可。雪弟弟身上有伤,伤口还未愈合,我们带着他自是行动不便,若是骑马更是免不了颠簸,都对他的伤势有害,不如就在这草庐之中暂住,待雪弟弟伤势转好,我们再出发不迟。”众人也颇为认同,便一齐把刀雪客扶进了草庐。
方进房中,只见有两名一叶剑门弟子站在屋内,却丝毫不动,走进查看才发现二人具备点了穴道。柳缘君让刀雪客平躺在床上,洛白衣与饶梦璃去烧水,为刀雪客清理伤口,祝清秋与任山淮则去遥叶府采购草药,柳缘君留下来照顾刀雪客。
柳缘君解开二人穴道,二人站了许久全身酸软无力,方解开穴道,便瘫软在地。柳缘君便对着他们质问道:“你们可是一叶剑门的弟子!”
二人心内惧怕,故而对视一眼坦诚答道:“我俩是一叶剑门今日看守山门的弟子。”
“那就把你们所知道的,通通说出来!”柳缘君背后银光一闪,两杆银枪便搭在了两人肩头上,那如冰如霜的寒气直逼两人脖颈,叫他们吓得哆嗦起来,赶忙答道:“今日乃是我们游师兄继任一叶剑门门主和与楚师姐的大婚之日,正在上山举办宴席,招待
四方宾客。我等便来到山门处看守,游师兄吩咐我等要严防死守,防止十鬼堂,尤其是......”
“尤其是甚么?还不快说!”柳缘君逼问道。
二人便继续说道:“尤其是防止刀雪客上山捣乱。接过忽然起了一阵狂风,狂风之后便听闻山上大殿之内走了水,同行的弟子便上山去救,只留我四人在此看守山门。而那刀雪客便趁机将二人打昏,又把我们二人穴道点住,搬到山下这草庐之中,换了我们的衣服,就上山去了。其余的,我们真的不知道了......”
柳缘君见二人并不像是撒谎,便收起银枪,放他们离开。二人慌忙夺门而出,生怕柳缘君反悔,又取了他们的性命。
待二人走远,柳缘君便坐到床边,看着昏睡的刀雪客,看得出神,不禁伸手去触碰刀雪客的脸颊。如羊脂凝玉般的纤纤玉指在刀雪客惨白的脸颊上轻轻划过,柳缘君的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挑,露出一抹甜腻的微笑来。想来这从小便爱跟着自己粘着自己的师弟,就如同自己的亲生弟弟一般,可如今却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为自己所爱赴汤蹈火的男人,柳缘君心内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看着自己心系的弟弟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受尽磨难,自己却帮不上甚么忙,她焉能不心痛?奈何二人虽屡有肌肤之亲,但却始终没有逾越那条鸿沟,姐弟终究只是姐弟,想到这,柳缘君的心思早已乱作一团,不知是喜还是哀。两人分开十年,如今相逢之后却又不得安宁,柳缘君原想独自扛下旧仇,却不想还是将刀雪客卷了进来,又欢喜又愧疚。难得有如此闲暇,柳缘君与刀雪客独处之下,柳缘君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曾想过,如果十年之前客雪山庄并未有遭遇那一场浩劫,两人继续在深山寒雪之中相伴一生,未尝不是一种快乐。
刀雪客仍双眼紧闭,但呼吸却愈发急促,不禁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将柳缘君从幻想回忆中惊醒,忙贴近身子去查看刀雪客的情况,谁知却被刀雪客一把抓住双手,一时挣脱不开。两人贴着身子躺在床上,刀雪客更是紧紧抓住柳缘君的双手。
柳缘君只得站起身来,奋力扯出双手,奈何右手却被刀雪客紧紧攥住,柳缘君满面绯红,刀雪客却紧闭双眼,急促的喊着:“轻安,跟我走,轻安,我带你走......”柳缘君这才反应过来,停止了挣扎,原来是刀雪客在昏厥之中醒来却把自己当成了楚轻安,柳缘君不禁叹了一口气,便任由他抓着自己的小手,皱着眉头怜惜的看着满头大汗的刀雪客,忙又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房门又被打开,饶梦璃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柳缘君便急忙抽回自己被抓住的手,刀雪客也渐渐消停了下去。好在饶梦璃并没有在意方才之事,与柳缘君一齐将刀雪客外衣脱去,露出肩膀,用布沾热水擦去伤口凝固的血迹,见那一寸多长的剑伤,两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幸好此剑没有伤及要害,只是皮外伤。
清理了伤口,正巧任山淮两人也赶来回来,用外敷的草药敷了伤口,用布条包扎,穿好衣裳,让刀雪客独自好好休息,饶梦璃则是去帮任山淮和洛白衣熬药,留下柳缘君和祝清秋站在刀雪客的房门口。
“柳师姐与雪弟弟果然情深义重,就如亲姐第一般。”祝清秋看着柳缘君的侧脸说道。
柳缘君却不看他,只是半仰着头看着屋檐,她对这祝清秋和任山淮仍抱有戒心,闻言便回答道:“我看着阿雪长大,自然感情深厚。”
祝清秋叹一口气,极为惋惜的说道:“不知何时,我才能与雪弟弟也有如此感情,唉......”
柳缘君闻言,表情便冷峻起来,转头看着祝清秋冷冷的说道:“如果你对阿雪有甚么非分之想,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说罢,便又转身进了房中。
而此时那房顶之上传来窸窣动静,一个黑影从上跳了下来,与祝清秋碰了个照面,又冲出门外去。祝清秋望着那人的背影不禁微微一笑,而此景却被拴在院中的悲鸣踏雪看见,它便又扬起前蹄,高声嘶鸣。柳缘君闻声赶出,却仍只见祝清秋一人独自看在院中,而无他人。
话说那萧无痕等人在东陵府打探了一番却一无所获,众人正欲离开东陵,萧无痕却叫众人在此再歇一日。封展便劝说道:“东陵乃是东陵王应无疾的封地,又是朝廷重镇,我等打探多时也未曾获得一丝一毫的消息,若不尽早离开,恐生变故。”
萧无痕却说道:“我在东陵府还有一位故人,他或许会知道阿雪的下落。我今日晚上便去拜访他,明日再离开东陵不迟。”
“那今晚便由南枝和小凌陪同堂主一同前去拜会那位老友。”封展说道。文南枝和凌一阁便应声起身,却被萧无痕阻止,萧无痕摇头
说道:“不,此人须我独自去拜会。”
封展却担忧的说道:“不可!堂主伤势未愈,内里还没有恢复,若是独自前往,这东陵府内藏龙卧虎,恐有不测,若是遇险,我等奈何?”
“这位故人,自会护我周全。”萧无痕看向门外,那紧闭的房门似乎并未有阻挡他的视线。
今夜戌时三刻,萧无痕便离开客栈,独自去探访那位故人。封展等人站在客栈二楼窗口处,看着萧无痕的背影逐渐隐没在街上喧闹的人群之中,转头看了一眼伞中妖,叹了一口气,转而对段青孟说道:“孟儿,你擅长于隐匿气息,你瞧瞧跟着堂主,务必要护他周全,若是遭遇甚么劲敌,且不可恋战,速回来报知我等。我们也要前去搭救。”
段青孟便领命而去,紧随萧无痕之后,她将气息隐藏,躲藏于人群密集之处,量萧无痕虽武功高强,奈何现在功力暂失,也无法察觉有人跟着他。
而萧无痕一路来到了王府,此处并无官兵驻守,只有门口的守卫和街巷之上稀疏的人群。段青孟便翻身上了围墙,伏身在民居之上,暗暗观察着萧无痕。萧无痕走上前去,对那王府守卫说道:“烦请通报王爷,就说故交萧无痕前来拜会。”
那守卫便问道:“可是江湖上十鬼堂的萧无痕堂主么?”
萧无痕拱手答道:“正是老夫。”
守卫微笑着说道:“那就不必通报了。王爷今夜不在府上,而是外出游玩。王爷有令,今晚若是有故人拜访,便请移步至城西的云海阁,王爷在那里等候故人大驾光临。”
萧无痕微微一愣,便称谢告辞,往城西走去。段青孟看在眼中,甚是疑惑,心想:“堂主为何来到王府,又要离开?莫非他的故人与东陵王有关?”见萧无痕走远,段青孟便赶忙跟上前去。
先要打听那云海阁所在并不难,路人皆道,那城西的云海阁乃是东陵府中最为豪华的酒楼,平常百姓只闻其名却从没有人能够进去,传闻中在那云海阁中一夜散去千金,醉生梦死,若仙境一般,无数人散尽家财想要一窥真容,却无法进入其中。云海阁每日只接待七名顾客,且必须以千金之资,还要是有身份之人,寻常百姓恕不接纳。
更有人传言说,那云海阁虽是酒楼,但老板娘云烟雨,人称“粉面罗刹”,生的极为妖艳,能勾魂夺魄,摄人心神,江湖上素有“粉面罗刹起歌舞,勾魂蛇蝎弄笙箫”之名,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想要一睹其风采。
萧无痕来到那云海阁前,只见此楼高约数丈,雕栏画栋,灯火通明,其中传出笙歌锣鼓,劝酒欢笑之声,好不奢靡。大门之上乃是金字大匾书写的云海阁三字,更有四个小字于其下,写的正是“醉生梦死”四字。楼前有红柱四根,更有对联一副,上联正是“散尽千金,换一夜醉生梦死”,下联乃是“烟流云海,惜一世黄粱数梦”。
萧无痕看在眼中,唏嘘不已,方要走上前,却被门口守卫拦下。
“今日客满,不得进入。”那守卫仰着头傲慢的说道。
萧无痕便躬身拱手说道:“老夫萧无痕,闻听东陵王爷在此,特来拜会。”
那守卫闻言,忙严肃起来,躬身谦卑的还礼道:“原来是十鬼堂的萧无痕堂主,多有冒犯,还请萧堂主速速上楼,王爷等候多时。”萧无痕闻言,便叹一口气,进入了云海阁,便要往楼上走。
而此时段青孟正在门外观察,见萧无痕进入云海阁,便要混入楼中,奈何被守卫挡下,只得回了客栈,回报封展。众人闻言,皆惊疑不已。封展眉头紧锁,摇扇说道:“难道堂主的这位故人,与东陵王有些瓜葛?或是在王府之中任职?此时非同小可,我等这便去云海阁外守候,若有变故,也好相机而行。”众人便离开客栈,往云海阁方向走去。
且说萧无痕上了云海阁,见此处遍挂明灯,满地香炉,锦花团簇,笙歌燕舞,酒香杂着胭脂味,笑声藏着悲切声,琴箫和谐,笛声悠扬,古色古香,醉人心脾,好不奢靡。越往里走,那异香便更为浓重,此香有如花香,但要更为浓艳,叫人神魂颠倒,脚步轻飘。珠帘重重,闪耀夺目,一连进了三扇门,拨开珠帘,又被两人拦住去路。
两名守卫便说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萧无痕又躬身拱手说道:“老夫萧无痕,特来拜会故友。”
话音刚落,那珠帘之后便传出一声娇软之音:“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十鬼堂萧堂主,让他进来罢。”那声音有如虫蚁入骨,让闻者酥麻入骨髓,站立不稳,满心奇痒而又甜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