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大殿门口的弟子抬头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一旁的日晷,已然到了巳时初刻,便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吉时已到,新娘上轿!”相隔数十丈便又一弟子传声高喊,待到楚轻安闻听屋外高喊之声时,大红盖头之下,双眼之中却滚出两行泪水,将脸颊上的脂粉冲刷带去。房门被打开,进来的侍女欣喜的喊道:“小姐,小姐,吉时已到,还请小姐快快上轿!”
说罢,四人便来扶起楚轻安,托着她冰冷的手,将她带到门外。楚轻安颤声问道:“你们为何如何高兴?”众侍女笑着说道:“我等皆是从小照顾小姐长大,幸小姐不嫌弃我等地位卑微,视我等若姐妹一般,我等自当以小姐之悲为悲,以小姐之乐为乐。如今小姐出家,又能嫁给游门主这样的少年英杰,我等怎能不为小姐高兴?想来小姐日后定能与游门主恩爱有加,白头偕老。”
楚轻安闻言,红唇微动,轻声说道:“是么,真的会幸福么。”只是这一句疑问,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侍女撩起轿帘,扶楚轻安进了轿子,又将轿帘放下,四人退到一旁,轿夫高喊一声:“起轿!”那八抬大轿便在众侍从的目送之下,向大殿而去。
虽然同在一叶剑门之中,但礼仪形式却不可见面,故而游晋文执意要用八抬大轿将楚轻安送到大殿之上。
而此时刀雪客已然飞马赶到了丛剑山下,此时已是人困马乏,可他不敢停歇,又纵马向山上跑去。
八抬大轿停在大殿门前,又有侍女去轿前将楚轻安扶下,一人在前托住楚轻安的左手,一人在后托起那喜服的长尾。见楚轻安身着喜服手持折雪剑缓缓向自己走来,游晋文是满怀欣喜,不禁展露于眉眼之间。
众人看那楚轻安,正是:娇体凤雀绣金莲,红玉为妆散晶莹,不见佳人步生梦,但见难笑一生怀。无不赞叹,如此佳人嫁给这般英雄,正所谓美女配英雄。
游晋文迈步向前,就要去迎,楚轻安伸出右手,掌中攥着折雪剑。那大红盖头下便传出楚轻安娇软的声音:“一叶剑门首座大弟子游晋文听令。”
游晋文单膝下跪,双手高抬,掌心向上,高声应道:“弟子游晋文接令!”
楚轻安将折雪剑放在游晋文双掌之上,徐徐说道:“我在此代表一叶剑门先去门主楚云山,将一叶剑门托付给你,从此以后,你便是一叶剑门门主!”游晋文将剑紧紧攥在手中,双手微微有些颤动,但还是站起身来,平视着手中的折雪剑,缓缓答道:“晋文,定不负先师重托。”
殿外忽起一阵狂风,猛然灌入大殿之中,如同洪水一般四处肆虐,将诸多普通弟子和侍从皆吹翻在地,众门派掌门代表也都运功去抵挡,虽不至于被掀翻在地,但也是难睁开双眼,看不真切。楚轻安的盖头也被风吹起,只得用手攥住一角,而游晋文也只是用手去挡住眼睛,生怕被风沙迷了双眼。
那阵阴风向供桌上吹去,将楚云山灵位吹翻,楚轻安见了方要去护,不想那两旁的香烛也被风折断,倒在桌上,点燃了那灵位,顿时桌上便燃起一团火光。火焰顺着大红的锦布蔓延,叫大殿墙壁上那个大大的喜字也焚烧起来,眨眼之前便化为一堆灰黑残屑,随风飘去,狂风顿息。
见阴风停息,火势却还在增长,游晋文高声喊道:“还不救火!”殿外的弟子便接了命令,忙提着水桶去井中打水,一刻钟之后,大殿的火便被止住,火势没有波及太多,只将那张桌子,那个喜字和桌上的灵位贡品一并烧做黑炭。
山腰山门处的众弟子闻听大殿着火,又不知情况,只得自顾自的慌乱,商议一阵便只留下两人看守山门,其余人皆去打水救火。而刀雪客遥见那些弟子急匆匆的往山上赶,料想定是山上出了甚么大事,不禁大喜,只道是天助我也。便将悲鸣踏雪拴在山腰处,自己则潜伏上山。
而大殿烈火已熄,众门派代表皆回座位,唏嘘不已。楚轻安受了惊吓,又见供桌被烧毁,楚云山的灵位已烧的焦黑,忙走上前,将灵位双手捧起,不想那灵位烧的残破不堪,方被拿起就泵咧开来,化作细碎的残渣。楚轻安大惊失色,脸颊毫无一丝血色,连连后退,险些跌倒,游晋文忙将她扶住。
楚轻安哽咽着说道:“师兄,这一定是爹爹在天之灵,看到我们还没有为他报仇却擅自做主成婚,亡灵震怒,才招致此祸。这一定是爹爹显灵,可否将婚事延期?”
那空武和尚也站起身来躬身说道:“阿弥陀佛,天降此不祥之兆,今日恐非吉日。”
“我才不管甚么吉日不吉日!”游晋文颤抖着嘶吼道,他双眼有些发红,而那咆哮之声更近于野兽一般。这般模样不仅叫各
门各派掌门吃了一惊,更让楚轻安瞠目结舌。她从未见过游晋文如此这般模样,不禁有些恐慌。
游晋文半弓着身子,扫视着满座宾朋,又看了看身后残破不堪的供桌,渐渐冷静下来,脸上浮现出一层诡秘的微笑,冷冷的说道:“这不过是天气异常,大风吹倒香烛所致,虽是不幸,却也正常。还请诸位前辈不要惊慌,婚礼照常进行。”
“可是,师兄......”楚轻安欲语还休,游晋文转身看着她说道,“我从来不相信甚么鬼神之说,更不相信甚么人死之后的魂灵也能显灵作祟。莫说是我不相信,便是师父当真在天上看着我们,那他老人家也会为我们祝福,保佑我们!”说罢,游晋文箭步上前,紧紧抓住楚轻安娇嫩的手腕,紧紧盯着她的双眼。
游晋文的声音犹如万载寒冰一般冰冷,扫了一眼跌坐在地的侍女:“还不给小姐重新梳妆打扮,再办婚礼!”侍女们便将楚轻安带到内殿,稍作整理,又披上盖头,带回大殿。
游晋文又说道:“未避免再生祸乱,诸事从简。方才已然迎过亲,如今该行礼了。”
众宾客只得又各自入座,看向殿前,侍女便牵引着楚轻安与游晋文站在一处,而身旁的弟子便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游晋文一撩衣袍,果断跪下,楚轻安则是缓缓曲腿跪下,二人面对着那被烧的残缺的喜字行拜天地之礼。礼毕,起身。那弟子又喊道:“二拜高堂——”游晋文自小便没了父母,被楚云山收养,与楚轻安皆以楚云山为父,楚云山虽死,却还要灵位,可如今那灵位也化作灰烬,二人只能对着那残灰叩拜。礼毕,再度起身。弟子再高喊道:“夫妻对拜——”
两人又调转方向,面对着彼此,游晋文又是果断而干脆的下跪,而那楚轻安却是僵在原地,迟迟不跪,身旁的侍女便小声催促道:“小姐,小姐,该行夫妻对拜之礼了。”楚轻安停在耳中,却如利刃扎进心中。盖头之下,有谁人能看到此时的楚轻安已然泪流满面。这些时日来,楚轻安已然成长了不少,和刀雪客在一起的日子虽短,但她却很少任性妄为,反而被刀雪客影响的沉稳了许多。她深知此一拜之后,便再无回旋的余地,她多希望刀雪客能上山来将她带走,二人远走高飞,逍遥一生,不再管江湖纷乱,恩怨情仇。
万千念想与梦幻,在楚轻安缓缓跪下的那一刻崩裂。
游晋文与楚轻安缓缓叩头,礼毕之时,大殿之上众宾客便齐声祝贺道:“恭喜游门主!恭喜游夫人!”二人起身回礼拜谢诸位宾客光临,游晋文微笑着说:“诸位稍坐,享用宴席。”身后弟子高声喊道:“送入洞房——”
众弟子和侍从便簇拥着一对新人进入了内堂歇息,那内堂已预先改为了喜堂,设了花烛红绫和婚床。而众宾客则是在外边享用宴席边谈笑风生。那北方剑派的掌门,号称铁扇剑仙的吕南悔抚须说道:“我总感觉此事有些蹊跷,楚云山怎么会突然身死呢?以他的武功,当时能与之打成平手的并没有多少,能杀死他的更是凤毛麟角,莫非此事与那玉佛有关?”
空武住持便回答道:“阿弥陀佛,老衲曾就此事向游门主询问过,游门主悲伤之余仅仅说是楚门主死于十鬼堂萧无痕堂主手中,与玉佛并无关联。”
“虽说游晋文是楚云山的亲传大弟子,如今又娶了楚云山的女儿,但我觉得此事绝非这般简单。游晋文虽没有楚云山武功高强,但远比他师父老练,沉稳,只怕这一叶剑门将来要做出甚么震动江湖的大事来。”吕南悔说道。
烈马帮帮主马烈也附和道:“我看这小子不是寻常之辈,老练狠辣,沉稳异常,像他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城府,真是可怕,现在的江湖后辈真是叫人不得不防备啊。”说罢,又灌了一口酒。
且说那刀雪客离那山门还有数丈之远,而那守卫山门的弟子便看见了他,他们都识得刀雪客的模样,游晋文更是有言在前,叫他们严防死守,阻止十鬼堂尤其是刀雪客混上山来。如今刀雪客就在眼前,两人便要去抓。怎奈如此两个一叶剑门寻常的弟子,又怎是刀雪客的对手。
刀雪客此次前来,只为楚轻安,便只是避开二人剑锋,点住他们穴道,将他们放在马背上,牵着马到了山下茅屋之中,将他们的外衣剥了,自己装扮成守山门的弟子,又取了一人的腰牌,悬在腰间,便又折返上山。又到了山门处,不巧那山上又下来数个弟子,正是先前上山救火的那几个。刀雪客忙转过身去,假装看守山门。
下山的弟子见他独自在此,便上前一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看守山门?另一个人去哪了?”刀雪客也不做声应答,猛然转身,手指连点,点住三人穴道,另外两人见了,手忙脚乱,就要拔剑。刀雪客却抢先扯出竹刀,在二人脖颈处一打,
将他们击晕。控制住五人之后,不敢等待,又忙藏了竹刀,向山上赶去。
遥见一侍女端着一壶酒往大殿上走,刀雪客便上前拜道:“这位姐姐且慢。”那侍女站住脚步便上下打量着刀雪客,而刀雪客心虚的低着头,躲闪着她的目光。“你怎么有些眼熟?”那侍女先问道。此一问叫刀雪客有些心慌,便搪塞道:“大家同在一叶剑门,低头不见抬头见,姐姐与我面熟也是常理。”那侍女便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叫住我所为何事?”
刀雪客便拱手问道:“敢问姐姐,游师兄现在何处?我有要事要向他禀报!”
那侍女闻言嫣然笑道:“现在哪里还有甚么游师兄,如今只有游门主了。门主方才和夫人拜了天地,如今已然入了洞房休息。就在内堂呢。”
刀雪客闻言如遭雷击,心跳有一瞬骤停之感,颤声说道:“......多谢......”见那侍女走远,刀雪客若魂魄离身,全身气力被抽干一般,跌坐在地,又靠着那柱子缓缓站起身来,想起饶梦璃所说,便要往内堂寻去。
而此时楚轻安正端坐在婚床边,游晋文则是坐在桌旁连喝了几杯酒。平日里他并不喜好饮酒,如今大喜之日,两桩心愿已了,欢喜之余也不禁少饮几杯,三四杯酒下肚,脸颊泛红,额头微热,游晋文已有了两分醉意。便站起身来,坐到了床边,与楚轻安靠在一处。
游晋文虽是双眼迷离,脸颊潮红,却是十分清醒,微笑着徐徐说道:“轻安,你可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娶你为妻,能从师父手中接过一叶剑门,与你白头偕老,共同将门派发扬光大。我多么幸运,能被师父捡回来抚养长大,多么幸运,能遇见你。如今,这梦终于成了现实。我简直,简直不敢相信......”说罢,游晋文的手便轻轻握住楚轻安的手,不想却被楚轻安轻轻抽出。
游晋文心有不悦,拂袖起身,背对着楚轻安说道:“事到如今,你我已然拜堂成亲成为夫妻,你却还这般躲躲闪闪,莫不是还想着那刀雪客?”
盖头之下传出楚轻安冷漠的声音:“既然你我已有夫妻之名,又何须在意其他。况且我与那刀雪客早已恩断义绝,与十鬼堂更是有杀父之仇,又何须想着他。师兄不要妄自揣测。”
“我妄自揣测?”游晋文冷笑一声道,“你分明是想为刀雪客守身如玉,你与他表面上的恩断义绝,实则你二人是藕断丝连,真当我不知道么?你敢说此时此刻,你不希望那刀雪客出现,将你从我手上夺走么?难道我与你十几年的感情,还不如你认识那刀雪客数十天么!?”
楚轻安却反驳道:“师兄此言差矣。我自己的心思自然我自己知晓。既然我与刀雪客恩断义绝,便再无来往。若日后相见也定然会刀剑相向,绝不留情。我既然已经嫁给师兄,定然会做好妻子这个位置,尽心辅佐师兄发扬我一叶剑门,也好让爹爹含笑九泉。”
游晋文闻言便跪倒在楚轻安身前,将她的盖头轻轻挑起,搭在凤冠之上,露出那朝思夜想,只有在梦中才属于自己的容颜,轻声哀求道:“轻安,我只想听你说一句,你嫁给我是因为你喜欢我,你爱我,不是因为其他,不是因为师父的死,不是因为刀雪客,好不好?你若说了,往后,我甚么都可依你......”
看着游晋文呐悲戚的表情之中又透露出满怀的希望,楚轻安也是心头一酸,可她的表情依旧淡漠如常,似乎不为所动。红唇微动,只是一声叹息,楚轻安缓缓说道:“师兄,我从小就敬佩你,做事果决冷静,有担当,有责任,傲视群雄,不卑不亢,是何等的英雄?又深得爹爹真传,你是我一叶剑门真真正正的大师兄,可是如今的你,到底在祈求甚么?”
游晋文闻言却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看在楚轻安眼中,分明是痛哭,游晋文苦笑着站了起来,流泪说道:“是么?英雄?我也觉得我变了,变得我也不认识我自己了。可我只想得到你,只想得到你的感情,除此之外,一切,我拥有的一切都可以放弃!”
楚轻安冷声说道:“这爱,不过一个字,却好似有千斤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这爱,更像是一味毒药,乃事件最毒最狠辣的药,但凡沾染上此毒,关你事人,神,佛,魔,仙,妖,鬼,皆会堕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师兄,你可明白?”
闻此言如遭利剑刺穿,游晋文惊出一身冷汗,直言问道:“你此话何意?”
“从今以后,你我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我会一生伴在你身边,辅佐你光大门派,也算了了爹爹的遗愿。在外人看来,你是一叶剑门的门主,我是你的妻子,而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所谓夫妻,不过是掩人耳目,便宜行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