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安看了看地上的鱼,又看了看他,满脸疑惑,却还是不肯放松警惕:“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杀我们了?”
那老头闻言又尖笑起来,那笑声直让楚轻安起鸡皮疙瘩:“若是老子要杀你,你还能在这儿和老子说话么?老子若真要杀你,又岂是这小子能挡得住的?”
楚轻安闻言又是意外又是惊喜,方才又想起那老头污蔑楚云山之事,便又赶忙说道:“老头!你污蔑我爹的事怎么说?”
“哼,何须老子污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你不信,你大可回去找你那‘为人宽厚’的好爹去问上一问。”秦不赦满不在意的说道。
楚轻安见他如此敷衍,愈发的生气,在把方才的担心和恐慌抛之于九霄云外,说道:“你说的倒轻巧!这万丈悬崖如何上的去?如今我俩坠落悬崖,原本想共赴黄泉,不想被你这老头救下。如今不能共死,又无处可去,难道就要在此地陪你这老家伙一辈子么?”
秦不赦见她只顾着吵嘴,不理会那两条鱼的感受,便又身手将那鱼摸起,串回到竹竿之上,一手攥着竹竿,坐在那篝火边便烤起鱼来。
那鱼被篝火炙烤着,渐渐停止了跳动。那烤鱼的香气化作那勾魂的厉鬼,任那楚轻安如何抵抗,也将她腹中那饿魂勾了出来,腹中作响饥饿难堪,楚轻安不禁舔了一下嘴唇,淹了几口口水。
那点小声响焉能瞒过秦不赦?秦不赦又咧着嘴笑了起来,那黄牙看的楚轻安倒有几分反胃,秦不赦问道:“怎么?见了烤鱼就想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头子了?”
此时刀雪客亦在睡梦之中嗅到那香气,想来也奇怪,自己十年来夜夜难以入眠,没想到今日趴在这儿石床之上竟能睡得如此香甜。刀雪客苏醒过来,见楚轻安也醒来,心中大喜,忙起身握住楚轻安的双手说道:“轻安,你醒了!”楚轻安见刀雪客醒来亦是万分惊喜,两人今日遭遇之事,恍然如梦,生死一瞬两人竟一日间经历了两次,楚轻安满眼是泪,紧紧搂住刀雪客的脖颈,将脸埋在刀雪客的肩头,轻声哭泣。刀雪客的手臂也环住楚轻安那纤细柔软的腰肢。两人便如此这般,旁若无人的搂抱了许久。
“既然醒了,还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那丫头都饿的肚子叫了。”秦不赦淡淡的说道,那语气却不四之前那般冰冷,反而多了两分难以掩饰的关心和温暖。
两人相视一眼,楚轻安便下了石床,与刀雪客并排坐在那篝火旁,面对着那秦不赦。不知为甚么,二人眼中的秦不赦也不像之前那般猥琐,凶神恶煞,竟然多了一分慈祥,只是仍然很邋遢。楚轻安接过那竹竿,便要与刀雪客分享烤鱼。刀雪客看着楚轻安手中的烤鱼却对秦不赦道:“秦前辈,你不吃一点么?”
“我就不吃了,你们待会儿分一些给那个胖子就行了。”没想到那秦不赦不仅语气温和了些,也不自称老子了。楚轻安这才放心下来,确定他已不会杀她二人。
不过楚轻安对分给陈武桥食物还是有些不情愿,小声嘟囔:“凭什么要分食物给这种人,这种人死上百次前次也不为过。”刀雪客闻言,看了看那仍满脸惊恐的陈武桥,他虽作恶多端,但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不禁心生怜悯,又转头对楚轻安说道:“分他一些吧,食物还多。”
“有没有搞错,是他打伤了你的兄弟,你还帮着他说话?”楚轻安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刀雪客,刀雪客却笑道:“他已然失了神智,武功尽失,算是为他做的那些恶付出了代价。我们总不能放着他不管吧,至少分些食物给他,也不至于饿死。”
“好好好,既然堂堂的刀雪客都能这么大度的原谅自己的敌人,那我还作甚么恶人呢?”楚轻安便撕下一只鱼一半的鱼肉,丢给了角落的陈武桥,那陈武桥见有了食物,便两手抓起鱼肉,也不顾灰尘和鱼刺便向口中塞去,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却也可怜,不过也正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小子,我要提醒你。”秦不赦背朝二人面朝洞口,便打坐便徐徐说道,“你这小子忠厚善良,彬彬有礼,是件好事,也是个坏事。这江湖纷扰,刀剑尚不能敌,更何况人心。你若太过善良,太过在意繁文缛节,优柔寡断,那日后这性子定会害人害己,甚至会伤害到你身边的人。好在做事也较冷静谨慎。倒是着丫头敢爱敢恨,直言率真,虽然看似任性乖张,毫无礼数,却也是个真性情的女子,而且古灵精怪,你该好好珍惜。”此话楚轻安没听进去,刀雪客却默默记下了。
楚轻安分完鱼肉,又满脸笑容开开心心的将鱼肉递到刀雪客的嘴边,甜甜的说道:“雪哥
哥,你吃。”刀雪客闻言,不禁笑了起来:“怎么你也叫起这雪哥哥来了?”楚轻安闻言笑容散去,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那嘴向上撅起问道:“怎么?难不成只有你那小璃姑娘能叫,我便叫不得?”刀雪客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甚么,但楚轻安却将头侧靠在他的肩头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这人很自私,看中的东西便不能与人分享,这是我爹从小宠到大的后果,如今就是这样,未来也是这样,这辈子改不了了。你可以嫌弃我,但不能抛弃我,这一生我便赖上你了。”刀雪客闻言心头一暖,可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平时冷静少言的他,不曾有人叫过他说这甜言蜜语,便也只是紧紧搂住楚轻安,作为回答。
刀雪客从楚轻安手中接过竹竿,又将鱼肉凑到楚轻安嘴边,楚轻安满心甜蜜的咬了一口咀嚼起来。刀雪客这才自己也咬了一口鱼肉。两人便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待吃饱之后,还剩下半只鱼身。刀雪客使了个眼色,让楚轻安送给秦不赦去吃,也是想缓和他二人的关系。楚轻安自是了解刀雪客的心意,便只得拿起竹竿,轻身缓步,悄悄的走向秦不赦的背后。
方才走了两步,秦不赦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丫头,你莫不是要偷袭我?”楚轻安见被识破,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你怎知是我而不是雪哥哥?”“哼,亏你还是个习武之人,你俩所练的的轻功不同,功力更不同,脚步声自然也不同。虽然步法本无高低之分,但你根基太差,轻功远不如那小子,虽然你是个女流之辈身子更轻盈,但你的脚步声却比他大,难道这点区别老子还听不出来么?看来楚云山真是没教好他这个女儿。”
楚轻安闻言更加委屈,亦有几分恼怒,忙解释道:“那是我不愿意学嘛,又和我爹有甚么关系。”怄气之下,楚轻安便要折返回刀雪客的身边,但刀雪客仍用眼神示意他将食物送给秦不赦。楚轻安只得继续走到秦不赦身边,灵机一动,那点漆似的眼珠一转,便高声喊道:“请您吃些食物,秦——前——辈!”那语气中满是诚恳和尊敬,那一声秦前辈更是拉长了声音,显然是刻意而为。
刀雪客笑着摇了摇头,却也不制止。反倒是那秦不赦听闻楚轻安如此叫他,若遭了雷击火烧一般跳将着转过身来,气的胡子分叉,眼珠乱转,上蹿下跳,一点也不像个世外高人的模样,那尖细的嗓音叫喊道:“你这丫头,莫不是想要我的命?一个彬彬有礼的臭小子就够我受得了,现在你又学他来整我,这还不如叫我老头子呢!快快快,休要再叫我前辈,否则我非杀了我自己不可。”
楚轻安见他如此气急败坏,心里便觉胜了一仗,心满意足起来,满脸笑容的回答道:“雪哥哥要叫什么我可管不了,不过如果你求的我话,我就不再叫你秦前辈,你看如何?”
“姑奶奶,姑奶奶,我求求你啦,别再叫我前辈啦,我求求你!”那秦不赦虽然眼盲,却还竭力表现出一副真诚的样子央求道。“嗯~这还差不多。”楚轻安接连告捷,心中甚悦,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以后便叫你秦老头,如何?”秦不赦闻言便长舒了一口气。
刀雪客见楚轻安如此玩闹,便站起身来说道:“轻安,不可对前辈无礼,前辈毕竟是前辈。”楚轻安蹦跳着回到刀雪客的身边,将烤鱼夹在篝火旁的树枝搭做的架子上,双臂搂住刀雪客的手臂委屈的说道:“雪哥哥可冤枉我了,你也看到了,分明是他哀求我不要叫他前辈,又怎么是我胡闹了呢?”
秦不赦也说道:“算啦算啦,只要不让她叫我前辈,让我给她下跪都行,就随她叫什么罢。”说道叫什么,秦不赦便还有疑惑,忙问道,“小子,闻听这丫头叫你雪哥哥,你大名叫做甚么?”
“雪哥哥叫做刀雪客!是江湖上有名的刀客!”楚轻安抢先答道,那语气中还透露着一丝骄傲。
“刀雪客?这可不该是你的真名。”秦不赦质疑道。他与刀雪客的祖父为生死之交,自然对客雪山庄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而客雪山庄一脉相承,自然该是姓苏,怎么叫如此奇怪的名字。
“对哦,雪哥哥。”楚轻安也觉得不对起来,“刀雪客,这个名字怎么听都很奇怪,实在不像个人名。”
秦不赦又继续说道:“况且客雪山庄百年基业,却从不入世,也极少接触江湖的恩怨。怎么会放你下山来独自闯荡江湖,还到这一叶剑门来?”
“甚么客雪山庄?雪哥哥不是十鬼堂的人么?”楚轻安越听越糊涂,虽然听楚云山偶然提起过一两次客雪山庄,况且客雪山庄灭门时她年纪还小,江湖上的人又对此事知之甚少,何况楚轻安。故而她对这个客雪山庄几乎毫无印象。
“十鬼堂是甚么
去处?”十鬼堂乃是近些年才由萧无痕创立,秦不赦在这山崖之下待了三十年,自然不会知道十鬼堂是甚么,但秦不赦似乎察觉到了甚么,眉头皱了起来,牵动了满脸沟壑,忙接着问道,“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爹他怎么样了?”
刀雪客知道终是瞒不住了,况且这两人,一个是与自己相爱的楚轻安,一个是与客雪山庄渊源甚深的秦不赦,说说也无妨。刀雪客便又坐在篝火旁楚轻安也随他坐下,倚在他的身边。刀雪客便那些尘封了十年不曾对任何人提起的记忆,那些日日夜夜缠绕着自己的梦魇,又一一涌上脑海,仿佛还历历在目。刀雪客便从那看似平常的一日,爹娘先是吃了饭后觉得有些乏累,随后武功尽失,紧接着八个黑衣人便杀进了客雪山庄。那满地的尸体和鲜血,那喊杀声和惨叫声,那曾经典雅的环宇楼阁顷刻间化作火海焦炭,自己失去武功的爹娘和尚且年轻的柳师姐以及众弟子拼死奋战拖住敌人,身负重伤的侍女护着自己躲入了密室后也死去。那群黑衣人将客雪山庄所有弟子仆人尽皆杀害,便是为了那人人觊觎的传说中的玉佛。好在柳缘君冲下了山,这才有后来那老樵夫上山找到了刀雪客,怎奈也死于青狻猊刀下。而黑衣人内讧,青狻猊抢走了玉佛,另一个黑衣人则将自己救下了山,半途被柳缘君截下。柳缘君又带着他远赴庐安,求萧无痕将刀雪客收养,自己则是独自去寻找仇人的线索,只为了刀雪客不从小就陷入仇恨之中难以自拔。到这后十年在萧无痕身边发生的事,以及消失了十年的玉佛重现江湖,已经那青狻猊的出现,这才让刀雪客执意参加玉佛大会,才有了今日发生的种种事。
刀雪客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说出这些积压在心头十年的旧事后,竟然是如此的轻松舒畅,他也未曾想到,如今的他已经能平静的说出这些事来,可能是柳缘君先前的话对他有了启发罢。
可刀雪客说的如此轻松,听的人却是万般心痛。那跪坐着一动不动的楚轻安眼眶微红,双唇微张,嘴角颤抖,不禁鼻头一酸,那泪珠便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她一个从小被父亲宠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能想象自己心爱的人遭受了这许多她想象都不敢想象的苦难,而这些苦难都由一个原本应该和她一样在父母的关心照顾下成长的公子哥,一个本该有着美好童年的孩子,如今冷静沉着的刀雪客来承担。这叫她这个心爱着刀雪客的人怎能不心疼?怎能不悲伤?那哽咽声越来越大,楚轻安只恨自己没有早些遇见刀雪客,好让自己和他一起分担这些痛苦。楚轻安紧紧抱住刀雪客,靠在他的肩头哭泣,刀雪客也只是搂住她,微笑着拍拍他的头。本该是楚轻安安慰刀雪客,现在倒成了刀雪客安慰楚轻安。
而那站在原地的秦不赦,纵然他已经活了一百岁,见过许多大世面,但闻听这数十年来江湖的动荡和刀雪客所经历的苦难,不禁也退了半步。他缓缓转过身去,冲出了洞口。背对着刀雪客二人,那一双盲眼竟然也流下泪来,那满脸的皱纹沟壑无一不在颤抖。“老天爷——”秦不赦仿佛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吼道,那吼叫声响彻云霄,震动石厅,挥之不去,“老天爷——你这该杀的老天爷!你好不公平呐!为何,为何我一个恶贯满盈,双手血腥,十恶不赦的家伙白白活了一百岁,而那真正的侠义之士,善良之人却不得善终,他的子孙反而要遭此横祸!你说啊,老天爷!你好偏心呐!”秦不赦的神智有些恍惚,脚下没站稳,一个趔趄险些栽进面前湍急的河流中。
秦不赦猛然腾空飞起,那双掌自胸口快速的接连推出,毫无章法且速度极快,转眼已打出了三十余掌去。那若山崩海啸般的内力倾泻,那内力翻腾真气流转,如同虎啸龙吟一般。其中夹杂着的掌风与暗劲像四周打去,又在空中炸开,震动两旁崖壁,带动整座丛剑山都有些微微颤抖,更不要说那位于悬崖底部的岩洞石厅了。那石厅剧烈的晃动起来,不时有拳头般大小的石块儿从头顶上掉落下来,刀雪客忙用身子护住楚轻安,任那石块打在脊背之上,落在后脑之上,也不闪躲分毫。
秦不赦扔不罢休继续像两旁的崖壁打去,那崖壁被他的内力剥落下几十块斗大的碎石,纷纷落在那瀑布的末端,溅起水花巨浪,宛若惊雷之声。秦不赦又猛然落回了地面,震起地上烟尘,手臂高举,向那空中打去,内力连环炸开,却在那急流之中带起漩涡,形成滔天的水柱数道,冲天而起,那水柱的迅猛的高度恐怕笙默海都难以企及。“啊——啊——”他又发泄的吼叫着,那尖细的声音此刻已是震耳欲聋,刀雪客与楚轻安皆紧紧捂住双耳,却仍无法阻隔那刺耳的叫声。
见他喊叫声稍弱了些,刀雪客忙护着楚轻安冲出了石厅,跑到秦不赦的身边,两个人分别按住了秦不赦两条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