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衣闻言,自惭形秽,弃下红夜刀,又跪地嚎啕大哭。
各门各派尽皆退去,唯剩下此三人与饶梦璃的尸首还在这残破不堪的天王庙中。忽闻远处马蹄声渐进,又有烈马嘶鸣之声,两匹马停在庙外,三人下马,正是姗姗来迟的柳缘君,任山淮与祝清秋三人。
三人匆忙进入庙内,却见刀雪客三人在此围着浑身是血的饶梦璃痛哭不止,才知饶梦璃已死,祝清秋掩面轻泣,任山淮扭过脸去不忍见此一幕,连连叹息,柳缘君也是长叹一口气,眉头微蹙,缓步来到刀雪客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将她安葬了罢。”
哭泣声渐止。
洛白衣忽然说道:“你们不是还有大事要做么?”
“此言何意?”刀雪客等人惊问道。“朝中尚有奸佞细作,关外仍有爪牙潜伏,天下尚不太平,你等还有要事去做,埋葬小璃,便交由我去做罢。”说罢,洛白衣便抱起饶梦璃就要向门外走去。
“白衣且慢!”刀雪客急忙喊住洛白衣,只见他回首问道:“还有何事?”“小璃也是我们的亲人,我们怎能不送她一程?”楚轻安与刀雪客齐声说道。洛白衣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必了。国家大事,十万火急,晚了一步,都有可能难以回转,你们该速速上路,小璃我自会安顿妥当,待你们大胜归来,到那时再通知你们前来祭拜,也未尝不可。”
柳缘君也是感慨万分,先前洛白衣对此事一直不冷不热,怎有想的如此明白:“你如今,怎么突然......”洛白衣闻言,面带微笑,看着怀中的饶梦璃有如沉沉睡去一般安详:“小璃她曾想要一个太平盛世,一个没有纷争的江湖......只是她已然无缘看到。”
“那我们走后,你安顿完小璃,又该何去何从?”楚轻安问道。“从此退出江湖,只做一耕夫,常伴青山绿水,此生足矣。”洛白衣仰头说道。
刀雪客又问道:“你不回十鬼堂了?”洛白衣笑道:“我如今双手已残,难以施展武功,空有一身轻功又如何闯荡江湖?再者......”看了一眼怀中的饶梦璃,洛白衣终是没能说下去,“此时回十鬼堂,也只是累赘罢了,我已无心江湖纷争,不如早日退去,安享太平,岂不快哉?”
说罢,又意味深长的回首望着刀雪客二人,徐徐说道:“希望你们有一天也能如愿,功成身退,携手度过一生,游历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也不枉小璃情深义重......”说罢,便抱着饶梦璃的尸首扬长而去。
不知为何,众人皆无一人阻拦,似乎默契的认为这或许是洛白衣与饶梦璃最好的结果,也是江湖上最为昂贵的收场。
且说洛白衣走后,江湖上再无云中豹与九幽金雀之名,也无一人知晓洛白衣去往了何处,又将饶梦璃葬在何方。只知从此在一座无名山下,多了一间草庐,依山傍水,背靠斜阳,其间有一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是平凡,倒也自在快活。那农户守着一座矮坟,无名无姓,直至白发苍苍,也未曾离开。
自洛白衣走后,柳缘君长叹一口气道:“此事终要做一个了断,阿雪,下一步,你该如何走?”众人齐看向刀雪客,刀雪客却只与楚轻安相视一眼,果决说道:“去东陵府,找应无疾!”此时他更加坚定,要入宫清君侧,除奸臣,还这世道一个真正的公理正义,真正的太平盛世。
为了楚轻安,为了饶梦璃,为了客雪山庄,为了天下人。
五人便结伴离开了伤心多事之地,继续向东陵府进发。
再说那封展与凌一阁二人前往安淮府寻找刀雪客等人无果,便折返庐安府,沿途亦听到不少消息,只是一时不信,直到回到庐安府后,封展急忙派遣凌一阁又出城四处打探消息,直到傍晚时分才见其折返。
封展独坐于昏暗的内堂,心系远行之人,心中忧虑,竟一时忘了点灯。直到那内堂的门帘被人撩起,才折入一道昏黄的夕阳,照亮了封展半边脸庞。那人背着阳光,正面一片漆黑模糊,封展看不真切,只是问道:“可是小凌回来了么。”
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封展脚边,伏地痛哭起来。封展大惊道:“你这是何故?”凌一阁抬起满是泪痕苍白的脸庞,嘴角抽搐道:“封大哥!小璃她,她......”“她怎么了......”封展双眼瞪圆,嘴唇颤动,似乎已然预料到了结果,可是却不愿相信。
“小璃她,去了......”凌一阁又趴在封展脚边,封展手中玄扇跌落在地,颤颤巍巍的手去触碰凌一阁的脊背,又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扶起,两人相视一眼,抱头痛哭起来。门帘再度被人撩开,两人回首去看,来者乃是文南枝。
封展见他一人独自归来,戒
心已起,拍了拍凌一阁的肩膀,示意他退到一旁,轻拭眼角残泪,略整衣容,便说道:“原来是南枝回来了。为何不见小孟与伞中妖?”
文南枝身后的夕阳愈发夺目,血红的赤日宛若被鲜血洗过一番,沉在天际,映红了整片天空。文南枝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他二人先走一步,叫我回来向封大哥禀明缘由。”今日文南枝的话尤其之多,一反常态。
凌一阁就要上前却被封展死死拦住,有些不知所措。封展又问道:“你三人行至何处?他二人如今又在何处?为何叫你先回来?你们可曾寻得白衣与小璃?”凌一阁见此一幕,不知其中深意。但见那文南枝站在原地,平静回答道:“难道你们没有听说,小璃已死么?”
“我此次回来,正是要送封大哥与小凌,前去与伞中妖和小孟会和。”
段青孟急忙问道:“他们在哪?”文南枝抬起头来,双目迸射寒光,缓缓抬起左手,右手按住刀柄,冷眼说道:“黄泉,奈何桥!”凌一阁脸色剧变,封展表情凝重,似乎早料到会有如此一天。文南枝扯住寒蝉剑,健步飞来,直刺向封展眉心。
凌一阁急忙出手,一掌将封展轮椅推开,转身用身后玄机匣卡住寒蝉剑,又向后踢出一腿。文南枝抽剑不出,左掌反手向下打去,正欲那一脚撞在一处,两人各退三步,文南枝横剑在前。封展在一旁将手中玄扇一挥,十数道银针便从中飞出,文南枝纵身一跃,飞在半空,连连旋转方才躲过。
银针深深扎入一旁的墙壁之中,还闪烁着点点银光。
文南枝转身落地,正在此时,凌一阁趁机从玄机匣中仗开金剑,挺剑横扫,欲切断文南枝双腿。文南枝又轻身跃起,一剑向下劈去,剑锋相撞,火星四溅,文南枝顺势翻转剑身,贴着金剑向段青孟手腕割去。
封展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怎奈双腿残废,无法站立,武功不济,实在是爱莫能助。
凌一阁见此招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弃去金剑,转身来到文南枝身后。寒蝉剑绞住金剑,连连反转,翻手向金剑甩出,直飞向凌一阁。凌一阁连连后退,又侧身闪过,那金剑就在眼前贴着鼻尖插入了墙壁之中,又将金剑扯出,怎奈文南枝仗剑扑来,急忙横剑去挡。
一纵一横两剑交叠,文南枝将凌一阁逼入角落,抵住墙壁。文南枝的寒蝉剑法乃是失传已久的奇招剑术,极为精妙,其造诣又是十鬼堂中剑法最高,甚至江湖有名。而那凌一阁鼓弄奇珍发明尚且有余,若论剑法,不过是三流之辈,自然难以与之抵抗。
几招下来已是气喘吁吁,无奈又不解的问道:“文老哥,为何叛我十鬼堂!”文南枝咬牙切齿,寸步不让道:“人各有志!大丈夫岂能甘做草莽之辈!”说罢又将剑身调转横着劈出。
凌一阁急忙蹲下身子,那一剑在墙上留下极深的剑痕。凌一阁向前扑去,将文南枝撞到在地,骑在他的腰上,按住剑身横剑卡在文南枝脖颈处,文南枝也仗剑封住他的剑刃,一时僵持起来,凌一阁大汗淋漓,瞪圆双眼道:“我不想与你为敌,还望老哥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只怕那段青孟与伞中妖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才会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文南枝又提起那段青孟与伞中妖一死,正激怒了双目含泪的凌一阁,仰天哀嚎一声,金剑又向下压去一寸,文南枝膝盖上顶,将凌一阁掀翻。
封展见有机可乘,便又拈起数根银针,可他二人皆平地跃起,身为交换,剑影重叠,虽是急的满头大汗,也无从下手。只见文南枝若寒蝉振翅,迅捷多变,那剑身极为轻盈,飘忽不定,其踪难寻。连出三剑,凌一阁招架愈发力不从心。
又出三剑,一剑刺小腿,一剑劈手臂,一剑逼面门,凌一阁仓皇之间只得挡住那面前的一剑,怎奈手臂与小腿皆被划伤,血流不止,湿透衣衫,连退数步,单膝跪下。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到金剑剑刃之上,他已是遍体鳞伤,文南枝却毫发无损。
凌一阁喘着粗气,心里思量道:“单凭剑法我绝不是他的对手,莫不以机关制之,再伺机与封大哥逃出去?”灵机一动便要将手默默伸向身后的玄机匣。文南枝本是十鬼堂之人,对每个人的武功招式自然了若指掌。
见他一动不动,伸手向身后摸去,分明是要使用他最为拿手的机关秘术,怎能让他得手?文南枝眼疾手快,一剑向他右臂飞去,寒蝉剑削铁如泥,轻而易举的便将凌一阁右臂斩下,血雾爆开,“啊——”一声惨叫刺破耳膜,封展面如土色,凌一阁脸色煞白,右臂已断,伤口还在汩汩的冒出鲜血。
文南枝缓步向凌一阁走去,一脚将金剑踢开,用剑尖挑起凌一阁身后的玄机匣,丢在半空,又仰头连挥数剑,将其劈得粉碎,其中机关器
具一并损毁,化作漫天碎屑。凌一阁抖似筛糠,倒在血泊之中,文南枝高举长剑,又要结果他的性命。
“休要伤他性命!”千钧一发之际,封展心内一横,高喊一声,撇下那玄扇,两掌在轮椅上一拍便飞身而起,落在凌一阁身旁,一把将他推开。文南枝的剑已然极快的落下,扎在封展的小腹。
凌一阁急忙翻过身来,忍着剧痛哭嚎道:“封大哥——”封展死死握住寒蝉剑,任那锋利的剑刃割破手掌也不肯放手,口中血如泉涌,蹬着凌一阁模糊的说道:“小凌——快走——”“封大哥......”凌一阁在哭嚎,文南枝却拼命想拔出寒蝉剑。
“快走!不要,不要为我报仇......”封展拼劲最后一丝气力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他拼死制住文南枝就是要留下凌一阁一条性命,“走得越远越好......”封展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是张口,模糊不清的说道。
生死之际,凌一阁只得听命,起身撞开文南枝夺门而出,见凌一阁已然走远,身影消失不见,封展的视线愈发模糊,只见那远在天边的血日越来越大,直到眼前满是鲜血的颜色......两手无力地垂下,文南枝终于将那沾满鲜血的寒蝉剑抽出,转身奔出清雅轩,四下环顾一番,马车尚停在门口,却不见凌一阁踪影。
今日不知为何,街巷行人甚少。
文南枝自知那区区一个凌一阁,跑不了多远,便收剑入鞘,翻身上马向城外奔去。而此时那凌一阁竟紧紧贴在房顶之上,远远的见那文南枝扬长而去,这才翻身从房上跳下,右臂伤口鲜血已被他点住穴道,暂时压制。
急忙回到内堂,见封展倒在血泊之中,凌一阁跪在他身旁,伏地痛哭:“封大哥......”左手搭在封展胸口处,似摸得一张纸,急忙从血衣之中取出那张被鲜血浸透的信纸,其上字迹还依稀可辨:
“近日我观南枝神色反常,似有所隐瞒,我心中实在不安。本不该怀疑,但十鬼堂时至今日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这些时日我心惊肉跳,坐卧不安,隐隐约约觉得南枝已露反相,只怕日后他果真背叛我等,十鬼堂终难逃一劫。故而留下此书,若日后我因文南枝而死,敬告得此书者,凡我我十鬼堂弟子切莫不可寻他报仇,从此退隐江湖,切莫再理此间纷争。封展 ,绝笔。”
凌一阁泣血读罢至最后一字,本想留下一条性命,设法找到刀雪客,叫他为十鬼堂报仇,怎奈封展留书如此令他万念俱灰,只得作罢。凌一阁设法将封展尸首运出了城,葬在城外原先十鬼堂弟子的坟旁,准备仓促,只得用木牌刻了墓碑,坟前立下自己的金剑。
退后数步悄然跪下,在坟前三叩首,算是对十鬼堂与自己闯荡了十年的江湖生涯,做一个了解。他遵循了封展的遗命,从此退出江湖,只在安淮府隐姓埋名,了却残生,做一个平民百姓,不再动用武功,不愿再提起过去之事,也不愿再回到庐安府那载满回忆的伤心之地。
而刀雪客等人尚不知十鬼堂遭遇惊天巨变,一行人来到那东陵王府外,表情各有不同:柳缘君剑眉微蹙,刀雪客面沉似水,楚轻安忧心忡忡,任山淮尚有犹豫,祝清秋不知在思索何事。王府守卫见一群江湖人前来便上前叱道:“尔等江湖人竟敢在此处停留,可知这是何等所在?”
刀雪客强压着心中怒火,抱拳施礼道:“烦劳禀报应无疾王爷,我等有要事求见。”
谁知那守卫竟指着刀雪客的鼻子大骂道:“尔等腌臜泼皮,好贱的性命,区区几个江湖人也敢在这里说甚么有要事禀报,难道当我们王爷府是甚么寻常百姓人家么,哪能容你说进就进,说见便见?”那守卫狐假虎威,极其嚣张。
五人心中皆是怒火燃起,柳缘君最为冷静,生怕刀雪客因此做出甚么莽撞之事,故而上前刻意半挡着刀雪客,对那守卫说道:“我等却有大事,事情紧急,还望大人速速禀报!”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怎声如此话多?若是还不肯走,便叫来那东陵府的官差,将你们一干人等尽皆抓去,叫你们尝尝蹲大牢的滋味!”那守卫说罢便要将他们轰走,刀雪客忍不可忍,剑眉倒立,怒火攻心,右手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刀柄之上。
柳缘君长叹一口气,见已然无法拦住刀雪客,只得微闭双眼,不愿去看。谁知王府大门突然被打开,从中走出一英俊少年,负手而出,信步来到人前,眉间稍具怒气,叱问那守卫道:“何故在此喧闹?”
那守卫见了来人,便不敢造次,连忙下跪说道:“属下参见小王爷!回禀小王爷,这群江湖人不肯离去,聚在王府门前说是有大事,要求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