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田冈缓缓坐下,上身端正。先把左脚搁右腿上面,再将右脚搁左脚上面,两手结印平放在肚脐下方的丹田位置,眼睛似闭非闭,深吸缓呼。
这盘坐的架势,真像庙里的泥菩萨,宝相庄严。
满江红一惊,感觉对方身上凝聚出一股镇压四方的气势,越来越浓厚,越来越强横。
佛教从隋唐开始由华夏传入扶桑,非常兴盛。后来许多扶桑僧人漂洋过海求法,回去以后就开山立宗。
打坐是修行入门的基本功,无论佛家、道家,也无论印度教、瑜伽,皆如此。
虽然教义不同,地域不同,打坐的姿势却差不多。
当然,正常人全是两条腿,不可能盘出太多花样。像扭麻花之类特立独行的姿势,也只有杂技演员或者苦行僧才做的出。
可横田冈是一个帮派打手,难道也要参悟禅意,断绝妄想?
满江红心中啧啧,神情开始凝重。
他看出来了,这姿势叫跏趺坐,俗称金刚盘。因为右膝容易悬空,导致下盘不稳,不是很舒服,普通人极少采用。修炼者初学打坐,一般从最容易的单盘开始,功力深厚了才进行如意坐,金刚盘。
经过数次呼吸后,横田冈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咒语。
当浑身气势攀升至顶点时,他站起身向前走,一步一步沉稳无比,脚下的地板随之发出了“咔嚓”轻响。
满江红警惕地开启天目,见到面前出现一个光辉灿烂的人形,体内更有两股气流如龙似虎,奔突盘旋。
此前他没有打断横田冈行功,此刻更不会退缩,当即迎上前去,落脚轻盈无声,有如狸猫。
一边走,一件不相干的往事冒出了脑海。
当初与白起在玉笥岛对战时,那厮每一步都深陷沙滩,像负了千斤重物一般,说过自己是炼体的。这横田冈脚下也颇为沉重,又明显修习了佛门功夫,恐怕属于一路货,横炼身体的修行者。
龙天曾经指点,炼体之人以佛门居多,远古也有大能证得罗汉金身。但随着末法时代到来,炼体越来越辛苦,越来越不讨好,渐渐沦落,与武道混淆杂处。在修真门派,炼体者的地位往往低下,一般充当杂役苦工。就像建筑工地上,力气最大的肯定在搬砖,而不是画图纸。南海派冲霄子算一个特例,也只附带练了练。于沧海倒是扎扎实实炼体者,他外门总执事的头衔看起来光鲜,其实就是一打手,见到任何一名内门弟子都要点头哈腰。
修真者也炼体,可只把它作为修行辅助手段,不作为终极目的。修真追求“证天道,得长生”,把身体练那么强横,力气练那么大,有什么用?况且末法时代的天地元气匮乏,上哪儿找海量灵气淬炼?况且一旦专注于身体,就会忽视对法则的领悟。常言,朽木不可雕,榆木脑瓜难开窍。
但炼体者近距离战斗力惊人,往往秒杀同阶,甚至越阶狙杀。对付他们的方法也很简单,一是离远点,二是用法器,三是施法术。
龙天自己也意识到传给满江红的“神龙九转”,一半炼神,一半炼体,所以说“此非人间法”,根本未考虑他可以走到“天地共鸣,九转飞升”那一步。
老人家却不知道,满江红的身子骨在海底“紫府”不知道被灵气淬炼过多少遍,打个嗝都是香喷喷的灵气;还不知道的是,这小子成就了传说中的空灵之体,连睡觉也经受微弱的天地元气冲刷,相当于无时无刻不在炼体。
走出六步后,满江红停下。
他可不是为了迎接横田冈,而是因为出口狭窄,怕打起来施展不开拳脚。
在走动中,满江红并没有调集灵能,也抛弃了用“惊神刺”将对方一举狙杀的想法。难怪神州大陆的修真者鄙夷南海派,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法门有点阴毒,非常像偷袭。关键还不经济,对神识的消耗相当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既然那货强在躯体,强在近战,那就如他所愿,希望别令小爷失望。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场馆内气氛压抑,鸦雀无声,仿佛处于乌云密布而雷鸣未起的风暴前夕。
几名老者眼睛鼓凸,手指头轻颤不已。
一些少女-干脆用白净的小手死命捂住嘴巴,抑制住尖叫。
连正当壮年的几十位家主也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到嗓子眼。
最紧张的,莫过于柳生静云了。
就在刚才,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昨夜冒出一个地狱来客拔了黑龙会堂口,今天又跑来一个炽天使横扫“武运大会”,哪里会有这么巧,扶桑何曾有过这么多绝世高人?连想都不用想,联邦终于出手了,接下来必定雷霆万钧。
炽天使就算杀不了横田冈,也将斗一个两败俱伤。黑龙会庞大的会众在京都闹事,高层基本上集中于此。机会千载难逢,这时候不发难,更待何时?只要自己出手,傅鹏也被拖下水,反正他本来就要刺杀船越濑。
场面一混乱,战斗开始,同柳生家族亲近的流派,和黑龙会有仇的社团,肯定不会置身事外。除了同黑龙会勾结太深的,半数以上至少保持中立,不排除有人趁机下绊子,打闷棍。像龟田那样连自己人都得罪的,绝对活不下去。
赢面相当大!
飞羽,哥哥就要给你报仇了。
低声吩咐长老打电话从家族再调一批精锐过来后,柳生静云眉头微拧,目光如刀,眯眼望向黑龙会方阵,刚巧碰到夹在中间的一刀流家主正扭头往这边看。双方视线接触,均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能够掌控一个组织的大人物,除非世袭蠢货,往往有几把刷子,在局面平衡即将被打破时能够敏锐发现潜在的危险与机遇。
当德川端明倒下,横田冈下场,船越濑立刻离开黑龙会主席台挤进了方阵中间,命令手下打电话调应急小分队,自己则向军方作紧急报告。
外面在进行大事情,已经安排好了的会众他不敢调动,也未必调得动。而松涛馆附近有六十几人是他当初灵机一动留下来的,果然派上了用场。
横田冈走到距离黑衣人只有三米时,凭空消失。
当……嘭……@&¥#……(&**……
一声巨大的闷响传出,震得茶水荡漾,耳朵蜂鸣。
就像两根数千斤重的攻城擂木对撞,青铜冲角砸毁,铁皮撕裂,木质交错崩断……
仔细分辨,声音内容极其丰富,还有空气切割的啸鸣,有拳掌相接的钝响,有衣袂飘拂的哗哗声,有气团填补真空的噼啪声……
然后。
吱……
咯嚓……
黑衣人右掌斜伸,身体微躬而不动,平平滑退了两步后急停,三米之内地板龟裂。
反观横田冈,虽然蹬蹬蹬一直退后了七步才停下,姿态却龙精虎猛,上身前倾,怪眼圆睁,双手紧握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