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伦,快坐,”梁铁军马上拿起茶壶倒茶:“怎么样,你这里有好消息么?”
黄伦坐下后,一边喝水,同时说:“头儿,我先去了市局宿舍对面的那家书店,老板说,石若冰确实经常去看书。”
他拿出几张照片,递过去:“书店里没有开摄像头,我就只能在现场拍照了。”
“现在居然还有不开探头的店?”梁铁军眨着眼睛,“这......会不会太奇怪了?”
黄伦笑着说:“我问老板为什么不开,老板也挺有意思的,他说装是装了,但平时从不用的,因为来书店看书的,全都是爱书好学之人,用探头去监视他们,是一种亵渎,非君子之所为。”
“嗤,什么乱七八糟的,”梁铁军觉得好笑,然后开始看那几张照片。
但这就是一家很普通的书店,几排书架,各种类型的书,在靠窗的位置,还摆放了一张写字台,和一把椅子。
“这是为了营造书房的氛围吧,”梁铁军没兴趣再看下去了,把照片一丢:“但这装修风格,还真是丑。”
黄伦又说:“老板还提了一件事,就是石若冰每次离开书店,都会留下十块钱,因为她光看不买,就付点钱作为阅览费了。”
“呵,她还真是个讲究人。”
“那家书店没啥好看的,然后我就去了鲁达明家里,听鲁达明的父亲说,林杰确实找过他,就在十几天前。”
“还有吗?”
“当时林杰去的时候,他冒充了鲁达明的大学同学,聊了没多久,他看到一张照片后就突然走了......照片我带回来了。”
盯着那张发黄的照片,梁铁军缓缓说道:“小林使用了别的身份,偷偷调查鲁达明,他肯定还藏着不少东西,没有说出来。”
“头儿,我问过高队长,他去鲁达明家的前一天,人在阑山。”
“阑山?他去旅游了?”
“不是的,他是去查许炎腾坠崖案了,我听说,许炎腾自杀的地方,就是在阑山。”
“他妈的,这小子,领先了我们好多步啊!”梁铁军瞪着眼睛,然后轻轻一拍茶几:“在没有新的证据出现之前,石若冰就只能先放一边了。接下来,必须去找小林聊聊,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黄伦提醒:“他为什么会去查许炎腾坠崖案,这个太关键了,许炎腾和石若冰的关系......”
“真是没想到啊,为了破案,居然还要从自己人身上挖线索,”梁铁军有点欲哭无泪,接着,他又把刚才与罗处长的对话,大致告诉了黄伦。
黄伦思考片刻后说:“这兄妹俩之间,似乎感情很好啊。”
“是的,”梁铁军缓缓点头,“不过到目前为止,还真的是找不到任何和石若冰有关的线索。”
“我不相信她会如此的清白,”黄伦很肯定地说。
“我也不信,”梁铁军轻哼一声,摸出手机,打电话给林杰:“小林,现在有空么?找你问个事情......啥?你在医院守着郭闻......哦,我晓得了,你先忙吧。”
挂了电话,他朝黄伦一摊手:“今天小林被派去医院执勤,明天早上才有人来接替他,我们也只能明天再去找他了。”
接着,他又脸一沉:“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先做两手准备吧,如果小林不说,或者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
“没关系,不是还有刘阳嘛。”
“刘阳昨天给老高打过电话了,想问郭闻在哪家医院,他准备去探望,老高没告诉他,又要刘阳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刘阳没搭理,直接把电话挂了。”
“这小子的脾气,也挺犟的,硬逼着他说的话,他肯定不会说,还是要想个折中的办法,”黄伦沉思道:“我在考虑另一个问题,能不能现在就把石若冰给控制起来?”
“没用的,几次案发的时候,她都有不在场证明,昨天她也说了,那份稿子借给过别人,我们又不可能去找那个别人打听......所以我觉得,没必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如果把她惹毛了,她或许真的会当着我们的面,把那份推论稿再默写一遍出来,到时候,就更是赤裸裸的打我们的脸了。”
“但是头儿你别忘了,再过没几天,她就要走了。”
“我知道,四天后我也必须回厅里去了,不过我们不要急,耐心点,天底下没有破不了的局,再高明的凶手,也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当梁铁军黄伦还在为案子奔波忙碌时,林杰却有些茫然。
今天一清早,他匆匆赶往了市二医院。
到了以后,遇到了昨天在这里通宵执勤的同事小周。
“郭闻怎么样?”
小周打着哈欠,然后摇晃着脑袋:“很不好,农药的毒性非常厉害,他的口腔深度溃烂,食道和肠胃也被腐蚀严重,我听护士说,他的食道被切除了四分之三,余下的部分,细的就像一根牙签,他以后连粥都喝不了,估计这下半辈子,就只能靠营养液了。”
林杰吓了一跳:“这么惨?”
“是的,听说他的中枢神经系统也受到了破坏,不排除以后会演变成精神类疾病,此外,胃部也要切除掉腐烂的部分,过两天,还要给他转院,再准备做一次大手术。”
说到这里,小周面露怜悯之色:“以后对他来说,活着就是受罪。”
郭闻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现在这副惨状,林杰也不由地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对了,你不是陪着梁处长办案嘛,怎么来这里了?”小周问他。
“犯了点错误,他们不带我玩儿了。”
“嘿,伴君如伴虎,省厅的高官们,不是你我能伺候的,我先回去了,这里交给你了,”小周拍拍林杰的肩,又关照他:“除了医护人员,不要让任何人进病房,病人的病情目前还不是很稳定,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好,我知道了。”
拿了一把椅子,林杰坐在病房门口。
一墙之隔的病房里,郭闻躺在床上昏睡着,他的脸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身上插满了管子,四周围着六七台医疗仪器。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除了身穿无菌服的医生护士,再也没有其他人进过病房。
坐着有些无聊,林杰就站起来,轻轻走动一下,同时思考着案情。
但是,这案子连梁铁军也暂时束手无策,他自然是不可能想明白的。
干脆就不想了,越想只会越头疼。
而且,他们都把自己排除在侦破小组之外了,还去操那份闲心干什么?
下午,他靠在椅子上打着盹儿,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了脚步声,连忙睁开眼睛。
是郭兴泉来了,他身边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郭兴泉的模样,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儿子躲过了牢狱之灾,却又遇上了这种祸事。
在儿子被无罪释放后,他一时心情大好,就带着妻子去国外旅游几天,临行前,他对儿子千叮万嘱:“安分一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尽量别出门,更不许找你的那群酒肉朋友,等我和你妈回来。”
但是没过两天,就接到了公司律师的电话,说郭闻重伤进了医院。
夫妻俩心急如焚,马上就要赶回来,但机票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买到的,再加上飞机晚点,他们直到昨天下午,才回到了古琴。
当夫妻俩见到儿子时,在病房外痛哭一场,回到家后彻夜无眠,今天匆匆处理了一些公司的事务后,又来了医院。
见林杰守在门口,郭兴泉先是一愣,也没兴趣和他多啰嗦,默默走到病房窗外。
隔着玻璃,他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儿子,很快泪如雨下,妻子也是哀嚎不止。
哭了一会儿,两人擦干眼泪,互相搀扶着,走进医生办公室,询问儿子的病情恢复情况。
二十分钟后,他们出来了。
在走廊里,妻子用纸巾擦着眼泪,郭兴泉在打电话:“我决定了,尽快把厂子卖了......命要紧......以后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林杰凭着不错的耳力,只听到了这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最后,郭兴泉打完电话,慢慢走到林杰的面前。
林杰面色平静,与他对视着。
“劳你费心了,林警官,”他双目红肿,眼神黯淡无光,轻轻吐出这句话。
林杰回答:“不用谢,我的职责所在。”
对方点点头,正准备离开,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
转头一看,竟然是刘阳。
他手里拎着一个果篮。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林杰觉得奇怪。
为了郭闻的安全,他所在的住院地点,对外一直严格保密。
“我想来看看郭闻,但是打听不到具体地址,只能一路偷偷跟着郭叔叔,才找过来的,”他的脸上带着沉重,对郭兴泉深深鞠躬:“对不起,叔叔......抱歉。”
“你个混蛋,畜牲......你还有脸过来......”郭兴泉悲愤交加,连声痛骂,突然冲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刘阳被打翻在地,果篮中的水果滚落了一地。
他咬着牙,默默承受。
林杰想去拉架,他却吼了一句:“不用管我,让他打!”
他任由郭兴泉的拳头如雨点般砸落。
附近其他的病房里,不少人都探头出来看热闹。
猛捶了将近半分钟后,郭兴泉也累了,瘫倒在地上,嘶嘶喘着气,很快又是一阵惨烈的哭嚎。
妻子把他搀扶起来,两人流着泪,默默相携离开。
刘阳不顾脸上和身上的伤,朝着郭兴泉夫妇离开的方向,再次长时间的鞠躬。
“你没事吧,”林杰递给他一张纸巾,“他下手有点重,要不要找医生看看伤?”
“我没事,谢谢,”接过纸巾,他轻轻擦了擦嘴角边的血迹:“我确实该打,不怨任何人。”
刚才,郭兴泉出于愤怒,使出了全力,刘阳被打的鼻青脸肿,嘴唇破了,鼻血流的满脸都是,身上有好几处地方又酸又疼。
林杰安慰他:“郭闻出事,责任不在你,你不必自责。”
他轻轻摇头,却不说话。
在护士台前,护士为他清理脸上的伤口,林杰在旁边无声地看着。
这是个坚强的小伙子,在接受治疗的时候,强忍着疼,始终一声不吭。
处理完伤口,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对旁边的林杰说:“你们肯定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还要和郭闻吃饭,其实,我们俩好歹也是朋友一场,前段时间,我还找他借过钱,他一直不要我还,我知道他是不差钱,但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就想把钱还给他,再和他吃最后一顿饭,把话说清楚,从此以后,和他也就彻底两清了。”
“你是想和他绝交?”
“是的,他这种人,不配做我的朋友。”
“你身上,江湖气太重了,”林杰对刘阳还是挺欣赏的。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也喜欢把话挑明了说。”
“那你是不是还瞒着什么,没有告诉我?”林杰突然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我能隐瞒你什么?”刘阳不敢与他对视,目光有些躲闪。
林杰的语气极为严肃:“郭闻还在里面躺着,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你命好,逃过了一劫,但是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我......”
林杰咄咄逼人:“你和郭闻韩娟古祥义,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会一个个遭到如此的下场,你准备把真相隐瞒到什么时候?”
“我说了,我们没有秘密!”刘阳的嗓门大了一些,但依旧低着头。
林杰知道他还在死撑,就继续给他下猛药:“你想让你的父母和郭闻爸妈一样,为你哭,为你流泪么?”
刘阳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着,他突然站起来:“我有事,先走一步。”
“你给我站住!”林杰的火气也上来了,揪住对方的衣领,低声吼道:“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你的父母想想!韩娟古祥义死了,郭闻只剩下了半条命,前天晚上那瓶农药,如果进了你的肚子里,你现在就会和郭闻一样,下半辈都躺在床上!”
刘阳的脸色阴晴不定:“郭闻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林杰把他用力往前一推,又指着不远处的医生办公室:“你去问问医生,就知道了,去啊!”
五分钟后,他从办公室出来了。
林杰走过去,绷着脸说:“如果你也想和郭闻一样的下场,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刘阳捏紧拳头,用力咬着嘴唇。
“我再告诉你,他家里已经准备把厂子卖了,就为了以后的巨额医药费,你也想让你父母为你变卖家产,最后穷困潦倒么?”
嘴唇几乎被咬出血来,沉默了半分钟后,刘阳突然抬起头,目光中带着果决,一字一顿地说:“林警官,我愿意告诉你。”
林杰一阵惊喜,他奔到护士台边,对两个护士说:“我要离开一会儿,麻烦你们替我看着。”
“好的,知道了。”
他跑回刘阳身边,拍拍他的肩:“我们去外面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坐电梯下楼。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很安静,只有四周低低的虫鸣声。
坐在长凳上,林杰递给刘阳一支烟。
接过烟,点燃后猛力一吸,一根烟几乎被烧掉了一半。
轻轻咳了两声,刘阳说道:“其实,这两天我连一分钟都没有睡过,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郭闻在地上打滚哀嚎的样子,你们高队长其实也猜到了,我似乎藏着一些秘密,他还把他的电话给我了,叫我随时联系他......”
“你没有联系过高队?”林杰问。
刘阳默默摇头:“有,只是想问问郭闻在哪家医院,但他拒绝透露......其实,我好几次想把真相告诉他,但一直没勇气去说。”
“你和我说吧,我听听看,我可以向你保证,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绝不告诉其他人,包括我们高队长。”
“好,我信你,林警官。”
接下来,又是长达一分多钟的沉默,林杰也不催他,等着他自己开口。
刘阳一直在整理思绪,等逐渐理清后,他低声说道:“我是个普通人,这辈子活到现在,从不做任何亏心事,也没有违法乱纪过,但是,只有那件事除外......在阿古和韩娟出事后,我一直以为那都是郭闻干的,而直到两天前晚上,郭闻被送进医院后,我就已经完全明白了,只会是那件事,不可能有别的。”
听刘阳说了这么多,却全都是废话,林杰的急脾气又上来了,直接问:“是不是和当年鲁达明的命案有关?”
“你......怎么会知道?”刘阳的声音里,有些许慌张。
“我是警察,有我的方法,你说下去吧。”
林杰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阵惊骇。
果然是七年前古琴医学院的案子!
他很清楚,接下来刘阳要说的,正是梁铁军和黄伦挖空心思想要知道的真相,也就是一切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