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电竞选手来说,手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哪怕是对正常人来说,身体的完整性都比任何事情要更重要。
钱没了可以再挣。
残疾了,那可真是影响一生的事情。
钟小年的震惊痛苦,周凡难道不清楚吗?
他比钟小年还要清楚的多。
对于墨今,他比钟小年要了解。
15岁的墨今,就像当年的他一样,纯粹又炽热地爱着电竞。
与那些愿意为自己的事业奉献一生的人一般无二。
虽然墨今年纪小,可他每天任劳任怨,帮大家做许多事情,表现得像个小管家似的。
小到收拾桌子拖干地面,大到交水费电费购置生活用品。
有墨今在的小屋,从来都是温馨,舒适,干净,整洁。
周凡和杜若雪不止一次对墨今说他不需要做这些,但墨今总是仰着小脸,笑着说这是他能为周凡哥哥和小雪姐姐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他一直都记得是谁在他穷困潦倒、流浪街头的时候收留了他,给他新的身份,新的家,新的生活。
所以,当周凡听到医生说,由于情况紧急,在没有经过同意的情况下,他选择“先救命再治病”,不得已将墨今的右手截肢时,周凡只感觉脑袋里空空荡荡,一瞬间什么都没剩下。
太残酷了!
生活对墨今太残酷了!
但周凡必须要冷静,况且,周凡也很清楚,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医生能做出的最好处置,就是这样。
先救命。
再治病。
人活着,才有以后的事情。
“谢谢你,医生。”
“谢谢你救下了他。”
周凡起身微微鞠躬,樱井拓也连忙跟着鞠了一躬。
钟小年在这个时候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是脸上露出了苦笑。
他难道不知道医生在当时做出的决定肯定是正确的吗?
但他就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这样一个认真努力的好孩子,接下来的人生彻底和电子竞技绝缘!
就像他自己一样!
陈忠祥有点感动,但他嘴上也没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就招呼助理出去了。
他今天还有好几个病人要做手术,没有时间在这里耽误。
病魔不等人!
结果还没出门,就听到门外一个粗犷的女嗓门在大声嚷嚷。
“陈忠祥,陈忠祥你给我出来!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老畜生,你害死了我爸!你发死人财啊!你有本事就继续躲,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妈了个巴子,老娘操你祖宗十八代,你媳妇和别的汉子偷情你还帮忙推屁股!你爹怎么还不去死啊,你这个老畜生,你一家都不得好死!”
就像是用指甲在黑板上摩擦一样,这个女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听了之后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助理马悦翔登时停住了,拉了拉陈忠祥的衣服,但这个时候陈忠祥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了。
那女人发现目标,瞬间变身战斗力爆满的母狮子,龙行虎步,雄赳赳气昂昂冲了过来,嘴里依旧不三不四骂着,手上的挎包劈头盖脸往陈忠祥医生身上打。
“这是……医闹?”
钟小年推了推眼镜,略带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樱井拓也眨着眼睛,看向他闻所未闻的情景。
在他生活的那个国家,他可从没听说过所谓的医闹。
一个穿着绿色碎花棉袄的中年妇女,膀大腰粗,操着满口方言,抡起挎包就往陈忠祥脸上砸。
旁边有两个年轻医生拼命拉扯,却半点拉不动,拦都拦不住。
小护士就更不用说了,看这情形,谁上去都是给这个中年妇女送头的啊。
陈忠祥被打得眼冒金星,却也不敢还手。
医院里针对这种事情是有过培训的,被打可以,一旦还手,舆论环境瞬间就会发生变化。
等到比中年妇女更膀大腰粗的三个保安过来,用力摁住中年妇女时,中年妇女还在拼命哭嚎。
“打人了,杀人了!大家快来看啊!这个垃圾医院,治死了人,还要杀人灭口啊!冤枉啊!”
“救命啊!这里有人非礼啊!放开我,有人强奸啊!”
声音特别洪亮,一点都不像是被打的弱势群体。
但她的喊叫声无疑是有用的,引来这一条病房的看护家属都纷纷出来看热闹。
大家都拿出手机,录像的,录音的,拍小视频的,应有尽有。
中年妇女还在骂,骂陈忠祥道貌岸然,借着自己主治医生的名头,骗病人买药,多花钱。推荐他们去谁谁哪里买药,骗他们家花了好多好多钱,结果买的是假药,买回来以后还把人给吃死了。
中年妇女中气十足,哪怕是被摁住,依旧像是放血时的老母猪,嗷嗷嚎叫,哪怕被绳子捆住,依然活蹦乱跳,挣扎得更加起劲。
人越来越多,医院也有相关领导被惊动,但他们也不敢直接露面,怕惹上一身麻烦事。
这个时候再动手打人让中年妇女闭嘴,就更加不可能了,因为拍照录像的人越来越多,哪怕医院才是弱势方,但只要他们动了手,某些键盘侠一定会把他们喷得妈都不认识。
王又青得意得笑出了声,发出那种冷酷又肆意的大笑,她破口大骂陈忠祥,骂他赚黑心钱,骂他庸医,骂他骗子,骂他死了连棺材都会被人砸烂。
总之,听完她骂人,樱井拓的世界观都刷新了。
“原来……华夏话里还有这么多骂人的话,这么……难听。”
“嗯,难听至极。”
樱井拓本以为王者荣耀里面骂人的那些人就已经很厉害了,他们层出不穷的发明谐音字,避开屏蔽词还能惹人生气。
但和正在骂人的这个中年阿姨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如果说在玩王者的时候被人骂,顶多就是非常气愤,怀疑人生。
但听这个中年阿姨嘴里说出来的各种污秽词语某些词樱井拓还听不懂,但光他能听懂的部分,就让他觉得刚才那个医生真是太可怜了。
这是生生要把人骂上死路啊!
闹哄哄过了好一阵这件事还没解决。
那个女人还在外面鬼哭狼嚎,仿佛今天不把这个陈忠祥就地正法,这个世界就没有公平和正义了。
“真烦。”
这个时候墨今才刚醒来,墨今爸爸还在昏迷中,两人都极度需要安静的环境休息。
王又青的动静实在太大,只怕这个时候已经惊扰到墨今了吧。
周凡叹了口气,他不在乎这里面谁是谁非,谁对谁错,他不是圣母,他没有精力去照顾这么多事情。
但王又青干扰到了墨今的休息,周凡觉得自己必须要出手了。
周凡让樱井拓带他走到处置室外。
外面有很多人,看见周凡和樱井拓出来,都微微一愣。
刚才陈忠祥医生也是从这间处置室出来的。
王又青顿时眼睛一瞪,瞅准两人就要继续骂。
先不管他们和陈忠祥是什么关系,软柿子捏了再说。
反正她一条烂命,舍得一身剐,在大城市里谁怕谁?
这时候,只见那个闭着眼睛的清秀少年轻咳一声,问道:“有人吗?”
王又青:“???”
神经病吗?
这整条走廊都是人,你自己不会看?
你瞎啊?
结果王又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旁边围观的一群人里走出来两个男的,虽然穿着棉袄,但看得出来身材都挺健壮。
“把她带走,太吵了,吵到我弟弟休息了。”
周凡指了指王又青的方向,立刻,这两个男人便走到被三个保安制住的王又青面前,温和轻松地对他说:“这位大妈,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你他妈谁啊,谁他妈是大妈啊?”王又青张口就来。
医院保安也不放人:“她不能走,她扰乱了医院的秩序,破坏医院的名誉,这笔账还没算呢!”
但他们也不多说话,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保安不放人,王又青自己也不愿意走,这件事情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一个人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提起那个170多斤重的保安,扔到一边,又抓住王又青的一条胳膊,想了想还有点嫌弃,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垫着,再揪住她的胳膊。
另一个人这时候已经如法炮制,拎开了另外两个保安。两人一左一右,“护送”王又青离开这里。
旁边围观群众都傻眼了,保安自己也傻了。
这哪来的人,力气这么大!居然毫不费力就把需要三个保安才能制服的剽悍泼妇给带走了。
想到这里,他们的目光重新投向了站在门口,轻描淡写发号施令的周凡。
“这是谁家的少爷吗,这也太有权势了!”
“他闭着眼睛的样子好冷酷啊,说话的语气又平静又高冷,天呐,居然在医院偶遇霸道总裁!”
“你们听到他刚刚说的话了吗?他说那个老大妈吵到他弟弟了,这也太宠弟弟了吧?好甜!”
“我要是他弟弟,做梦都会笑醒,有这样一个总裁哥哥……”
“醒醒,你他妈是女的!”
“……”
解决完噪音源,周凡回到处置室内。热闹没了,围观群众纷纷又散了。
马悦翔扶着陈忠祥,跟着走了进来,很快又有一个护士小姐姐拿着医疗包过来给陈忠祥擦涂伤口。
这段时间,陈忠祥先是向周凡道了谢,毕竟不管怎么说,周凡也算是帮他解围了。
再这样僵持下去,事情再闹大一点,只怕他在医院都要待不下去了。
“我没有骗她,也没有故意害死她父亲。”
陈忠祥忍着疼痛,向周凡等人解释。
“他父亲是我经手的一个骨癌患者,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本来这种病已经没法治了,但他父亲苦苦哀求,她那个时候表现得也特别恭敬,对她爸也很孝顺,哎……”
“所以我就推荐他们去用了一款新药。因为我之前也有一个和他父亲同病情的患者,也是吃了那个药,将病情稳定下来的。虽然他现在已经晚期了,但或多或少,能延长一点时间吧……”
“没想到我这一同情,就出了麻烦。”
“那种药是进口药,相比于国内的同类型药物,针对性更强,而且更便宜。”
“当时王又青一直在我面前哭诉说他们家很穷,我想,用这种便宜一些的药,也能减轻他们不少负担。”
“但这种药并没有经过国家批准,只能自行购买。我本来也只是推荐他们买,但是……哎,也怪我多管闲事吧,他们非要让我介绍购买渠道,我就把之前那个患者的联系方式给了他们。”
“那个患者家里还有多的一瓶药,差不多原价转让给了王又青父亲,只是补了一些人工费而已,后来他们又要了一瓶。”
“那个药是有效果,吃了一段时间以后,病情也确实有好转,那段时间,那个女人还说要给我送锦旗,感谢我对她父亲的照顾。”
“结果……病情本来就到了晚期,生死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她父亲最终还是去世了。去世之后,王又青就多次来医院找我要什么公道,还说是我推荐的药害死了她父亲。”
“但其实大家都清楚,医院的领导也都知道,我根本就没有在其中谋取利益,我推荐那款药,只是因为它的疗效更好一点,他父亲的死,和药本身是没有任何关联的。”
“可是也不知道王又青从哪里得到的指点,她拿着没吃完的药去做了化验,化验结果是假药,她就开始说我用假药害死了人。”
“那怎么能是假药呢,它是有实实在在效果的啊!”
“但是法律上的假药和医学上的假药不同,法律上的假药指的是没经过批准进口而进口的药物或仿制药……我推荐的那款正是如此。”
“有了这样的把柄借口,王又青变本加厉,隔三差五就要来闹一回,非要我们给她赔偿一大笔钱,我的生活和工作都被她弄的乱七八糟了,哎……”
陈忠祥断断续续说完,周凡等人这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刚才中年妇女口中说的词汇联系起来。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就没有什么办法吗,比如禁止她进入?”钟小年问道。
陈忠祥苦笑地摇摇头:“医院永远不可能对病人关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