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人将死时，会走马观花一般脑海中不断闪过自己的生平往事。

在王玄月看来赵功庆此时一定想起了当年在楚州那个被他护在身后，如一只单纯、可爱的蝴蝶一般的女子，而非今日高坐在庙堂之上的皇后娘娘。

“我也这样认为。”王玄月与赵功庆一起看着废墟外，通天河上的春雨如此说道。

赵功庆说：“从一个一心想练武保护她的楚州少年，到如今六境武夫、天水城的驻军将军，剑府事件后，梦里总被那些索命的冤魂惊醒，到底还是很累啊。”

王玄月：“你说她在深宫之中，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流泪或者有那么一丁点儿难过。”

赵功庆叹道：“或许很生气吧，觉得我真他娘的愚蠢，死有余辜。”

王玄月：“你还真是了解她。”

赵功庆：“我可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王玄月：“累就睡吧。”

春雨磅礴，春雷阵阵。

这位追逐了那位如今已至北冥天下顶点半生的武夫，终于闭上了眼睛，嘴角含笑。

似乎回到了当年一切都好的楚州，回到了那个一心想要糖葫芦的女孩身前，然后紧紧的将她护在了身后。

大统元年一场春雨之中，皇后娘娘近臣天水城驻军将军赵功庆病逝。

王玄月看着身旁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的男子，忽然也觉得很累。

当初决定开始杀这些当年剑府事件参与者，只是为了替那些枉死的剑府冤魂讨一个公道。

后来不知为什么，每次他在杀完一个剑府事件的参与者之后，那个爱穿绯裙的小姑娘就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便也笑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这样。

如今那个绯裙小姑娘不在了，他杀人之后看不到那样开心的笑容，竟然会很不习惯。

而且还感觉到了累？

就像赵功庆说的，如果没有皇后娘娘和那几个人。

或许根本没有剑府事件。

就算把赵功庆这样的人杀绝了，不杀

幕后那几位黑手又有何意义？

可是杀了赵后，阿姐怎么办？

那可是一直被自己当做亲姐姐的人。

难道自己真的要为了这些事情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这是王玄月对自己生平所做的事情第一次产生了质疑。

这一场春雨让无数人愁上眉头，也下心头。

……

……

南华宫向来冷清，因为皇后娘娘生性凉薄，不喜热闹，除了一些近臣禀报要事说些闲话家常，再无外人来打扰。

春雨从早到晚，直至星月出现，还未有断绝之势。

皇后娘娘躺在床榻之上，身形慵懒而优美，宛如人间绝色。

一名风雪卫斥候跪在地上，禀报着天水城驻军将军赵功庆之死。

而皇后娘娘的手里，则是把玩着一根碧色的翡翠钗子。

或许除了她和赵功庆以外，没人会知道这根很好看的翡翠钗子，竟然是赵功庆家的传家宝。

也就是说，这根粉粹钗子，本该是赵功庆未来媳妇才有的，此时竟然在皇后娘娘的手里。

那名斥候心惊胆战的报告了这件事情，低着头等待着皇后娘娘的吩咐。

谁想皇后娘娘并未发火，只是风轻云淡的摆了摆手。

那名斥候怔了怔，随即如清风一般离开了冷清的南华宫。

斥候离开后，皇后娘娘从床榻上站了起来，来到窗前，看着外面夜色里淅淅沥沥的春雨沉默不语。

那根翡翠钗子被她握在手里，缓缓摩擦着。

雪国皇帝穿白色龙袍，因此白色为最尊贵的颜色。

皇后虽然与皇帝持平，但却不可穿白色龙袍，而要穿银色凤袍，为的就是突显皇权至上。

但随着大统皇帝终年闭关不出，皇后娘娘的银色凤袍，便成了庙堂之上的至高风景。

春雷阵阵，皇后娘娘终于回神，看了看手中的翡翠钗子，自言自语道：“剑府事件要你参与，是因为那件事情太过重要不得有半点差池，必须是你们这些我最信任之人去办，我也知道你后来因此很有怨

言。”

“但是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你，放眼望去，有几人能够因为区区一个剑府事件而站到天水城驻军将军这样的耀眼位置。”

“你一直滞留六境这些年来朝政动荡，在天水城驻军将军这个位置上你已经呆了许久，破不得七境、八境，再让你升迁就是让你去送死，倒不如让你辞官归隐，去皇城某个角落做个富家翁，娶个贤妻娇柔妾平安度过此生也好。”

“可你为什么要如此偏执？非要想着破境留在庙堂，甚至不惜要去吞噬千年妖丹成为妖修，都要变强，站在我身后就这么好？”

“这个世界上，偏执之人最是愚蠢，不然剑南书那等人物也不会骗我骗出西海，赵功庆当年的情意是年少无知，后来我入宫为妃直至封后，你我便再无可能，为什么你还是放不下断不了这念想，竟然还为了这些愚蠢的执念妄想吞噬妖丹，真是死不足惜。”

皇后娘娘自言自语说着这些话，很是生气，竟直接将那根好看的翡翠钗子摔在地上，碎成了数段。

半晌过后，她精美的面容上怒意全消，只有倦意。

“原以为你走了我不会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到底还是有些在意的。”皇后娘娘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寒芒：“王玄月，你莫不是以为占着姜太虚和陛下，如今又有桃州剑宗这张护身符，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本宫的底线，本宫当年敢骗天下无敌的剑南书出西海，后来敢谋和那些人诛杀剑府上下而不惧剑宗青山，今日也敢杀你个被陛下、姜太虚等诸多老妖孽称为雪国未来和兴盛之根基之人！”

“本宫从不信命，什么狗屁玄月当空雪国当兴，本来你乖乖做陛下的剑，不来触本宫的眉头，本宫就看在你与栩儿的情分上不管你，可你偏偏要找死，本宫就折了你这柄剑，到时候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没有了你王玄月，我雪国就会衰败而亡。”

明亮的春雷里，皇后娘娘的神情晦暗不明，似乎有恼怒、有愤恨，但更多的却是一股浓烈到令人胆寒的杀意。

原本就清冷的南华宫，在这一瞬间似乎更冷了。

如同凛冬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