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三个人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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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听南自帘帐背后缓缓走出,轻轻揉着自己这位叔祖的太阳穴,似是想为他承担一些压力与疲劳。

“回叔祖,南儿不知。”

姬岳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闭上双眼,想着已经离开人世的皇帝,心中一片悲凉。

自己运用所有能用得上的人脉,聘请了以九悬宗吴老为首的丹师团队,尽其所能的延续陛下的生命,未曾想,命数未到,人祸先至。自己这位侄儿,在弥留之际,一直在太子与老三之间捉摸不定,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选择姬云,但还没等他立好诏书,皇帝却已宾天,自己这个做叔父的,却要重新扶太子登基,若是皇帝泉下有知,一定会非常愤怒。

可是为了大燕,为了姬家列祖列宗打下的万万里江山能够存续下去,姬岳似乎别无选择。

洛听南只是安静地为他揉着肩膀,一言不发。

姬岳虽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触政治,甚至近五十年没有回京探望,但要是真的小看了他,那才是最愚蠢的想法。

接连几日送到京都的所谓证据,根本就不能彻底敲定姬云就是刺驾的凶手,他甚至在隐隐怀疑太子和老四,在皇帝遇刺一事中所起的作用,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皇帝的突然死亡,让这些人能够获利最多。

可是这些猜想怀疑已经没什么大用,除非真的有确凿证据出现,不然的话姬岳就只能强迫自己相信皇帝是姬云所杀,太子姬文必会成为一代明君。

这份沉重的压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自己醉心阵法,远离尘世纷争已经百余年了,突然值此噩耗,真的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必须要冷静,必须要理性的处理一系列事宜。

姬岳沉默了少许,挥了挥手,驱散了在御书房中服侍的太监宫女,众人赶紧退出书房,将这片空间,留给了这一对祖孙。

他疲惫的叹了口气,沉声道:“在这大燕京都,我也就只能跟你说说话了。”

“若是叔祖疲乏,南儿随时都在。”

洛听南恬静一笑,轻轻的揉着姬岳僵硬的肩膀,尽其所能的为其驱散心中的疲惫。

姬岳缓缓说道:“太子最近一直在为老三说话,仅就此点看来,姬文这个孩子也算很不错。”

他随即又叹了口气,“皇帝这几个儿子,老大姬文憨厚朴实,却有些妇人之仁,勉强称得上是个守成之君,但很难像他父皇那般雄才大略。次子姬云聪慧冷酷,可手段却太过残忍,上任后很难施行仁政,正因如此,他才一直被圣殿学宫所排斥。至于老四......”

姬岳喟叹一声:“他的性子,太过阴柔,不像个男人,反倒像个姑娘家。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才不想让他卷进这些旋涡内,一直不放权给他。”

洛听南柔声问道:“叔祖,还有个老五您都给忘了?”

姬岳微微一笑,“老五今年才九岁,只是个孩子,把他牵扯进来,太过残忍,皇帝也不想把老五当成他们兄弟二人的牺牲品,才一直让太后看管着他。”

“不过。”

姬岳的眼神骤然冷漠起来,“要是姬文和姬云真敢触碰本王的底线,连老五都不能放过,那他们二人也就没有争来争去的必要了。”

洛听南揉肩的手顿时一怔,片刻后才继续做着动作。

她的胸膛缓缓地起伏着,许久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

......

大燕当朝共有三位大学士。

其中一位因病休养,已经近三年没有在朝堂之上了。

另外两外都是国子监出身,一位乃是当年春闱的魁首,另一人又是次年的榜眼,一位首辅,一位殿阁,珠联璧合,辅佐皇帝处理朝政已有二十余年。

此刻,这位古稀之年的首辅大学士,正在书房内怔怔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个年轻人。

“严大人,您能别这么看着我吗?”

姬云拿起桌上的凉茶,饮了一口,无奈道:“我说严大人,您好歹也是我大燕的首辅大学士,就算显得您清正廉明,给客人上的茶也不至于这么寒碜吧。”

严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殿下突然光临寒舍,应该不只是为了喝杯茶吧。”

姬云正色的看向严旌,“不能让太子登基。”

严大学士听闻此言并未动怒,反而接着问道:“为何?”

姬云的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仇恨:“因为,我相信大学士您不可能眼看着一位弑父弑君的畜生败类,坐上大燕的龙椅。”

一片静寂。

严旌的苍老双手,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

姬云自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沉声道:“严旌接旨。”

严旌心中一惊,赶紧跪倒在地,双手颤抖接过那封书信,心中极为疑惑。

如今陛下已经宾天,这旨意又是谁拟的?但他在朝中多年,久执书阁之事,对于陛下的笔迹语气无比熟悉,只看了眼封皮和封后的笔迹,便知道是陛下亲笔,不由得激动起来,双手抖得更是厉害,眼里开始泛起湿意。

严旌越看越觉得难以置信,越看越觉得愤怒难平,最后忍不住一拍身旁书桌,大骂道:“猪狗不如!真是猪狗不如!”

那封书信所写内容不多,只有两点。

第一,是要立三皇子姬云为储君,废除太子东宫之位。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皇帝之所以回天乏术,旧病难医,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进膳所用吃食,竟是被人下了一种慢性毒药。

这种毒药无色无味,且极难被探查到,便是一些老道的九品丹师在未曾仔细观察的情况下,都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这种毒药的作用,并不是毒害人的身体,而是将身体本来便有的病症逐渐放大,长此以往,便是朽木之身,神仙难治。

一旦达到皇帝这种病情,普天之下,除了丹神白生死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一位丹师能根治此病。

姬云缓缓说道:“这是父皇于宾天五日前,写下的书信。”

“我马上入宫。”严旌肃然起身,一脸怒容掩之不住,“我要去见太后王爷。”

姬云摇了摇头。

严旌皱眉说道:“虽然没有发丧,但是宫内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太子登基的事宜,如果晚了,只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姬云闭上双眼,轻声说道:“这封书信,本是写给皇叔祖看的。”

“这……”严旌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怔怔望着姬云,“这不可能!”

姬云的双眼似是有一朵火焰在跳动,“您是文臣,是大燕当朝大学士,虽然处理朝政是个中好手,但心性大体还是偏向良善的。而我则是皇族成员,对于宫里那些贵人们的心思,我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如果不是忌惮皇叔祖,我何至于今夜冒险前来?”

他看着严旌平静说道:“我把这封书信交给您,不是为了以大势逼迫您做出选择,您完全可以当作我今天没有来过。”

严旌问道:“殿下既然有书信在身,为何不去找自己的母妃,或者段大人来商量?”

姬云平静说道:“哪怕我有父皇的亲笔书信在身,但刺驾一事终究是我最有嫌疑,而且段大人非紧急时刻不得动用,神策军,永远只能是最后的手段。”

严旌目露沉重,问道:“殿下,刺驾的凶手,您可有怀疑对象?”

姬云笑道:“据兵部和刑部的情报,嫌疑最大的应该是我。”

“如果殿下真是主谋,又何苦将书信带到我这儿?”

严旌摇头道:“再说,殿下根本没有理由行此谋逆之举,陛下宾天,对殿下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姬云收敛笑意,正色道:“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严旌凝重道:“殿下请说。”

姬云沉吟片刻,幽幽说道:“在我看来,老四的嫌疑很大。”

严旌皱眉道:“四殿下?他不是常年居住在养心斋,久不面世了吗?”

姬云拿起茶杯,接着饮下一口,“我只是说一下我心底的怀疑,您老不必当真。”

严旌沉默片刻,望向云淡风轻的姬云,问道:“殿下能找到我,就说明还信得过我这个老头子,请殿下有事直说,哪怕只是为了陛下的这封书信,我也会尽我所能,为大燕做点事。”

姬云平静说道:“我之所以会选择来见您,就是想让您来替陛下讲讲道理,原因很简单,因为您是位骨鲠之臣,更是位读书人。”

“听说您不只是在国子监进修过,更是现任紫来州学宫宫主的弟子,所以我信您。”

严旌肃然起身,对着姬云弯下直了一辈子的脊梁,字字千钧道:“臣,遵旨。”

......

......

姬云下了马车,回到府上,望向不远处的别院。依旧燃着烛火。

他遣散了下人,独自走进屋内。

“宫里还没派人来接?”

姬灵儿从床上站起,走到姬云身边为他脱下袍服,柔声道:“宫里早就派人来了,是我一直不想见他们,便拖到了现在。”

姬云揉了揉肩膀,坐到桌旁,皱眉道:“迟则生变,不要让皇叔祖起疑心。”

姬灵儿坐在自己这位皇弟的身边,轻轻依偎上去,幽幽道:“云弟,我真的舍不得你,你就听姐姐一句劝,皇帝的位子不是那么好坐的,就连父皇那般英明神武,劳心劳力了一辈子,最后却连个善终的结果都得不到,我真的怕.......”

姬云握住姬灵儿柔嫩的右手,凑到她的耳边轻吐一口气,笑问道:“灵儿姐,你这是信不过我?”

“别闹。”姬灵儿娇嗔一声,说道:“怎么可能信不过你?我只是怕你坐上了龙椅,就把你灵儿姐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姬云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姬灵儿娇嫩的耳垂,双手顺势依附在自己姐姐胸部的柔软上,微微用力,哪怕是隔着一层衣衫,他的五指都深深的陷入进去,情难自已。

“灵儿姐,我就是把整个世界都给忘了,也不可能忘了你。”

“油嘴滑舌。”姬灵儿满面潮红,娇羞难耐。

她抬起头,嘴唇与自己弟弟的面容也不过半寸距离,姬灵儿双眼迷离,轻咬下唇,“云弟,去床上,我要......”

姬云微微一笑,伸出手臂抱起姬灵儿柔弱无骨的身躯,走向对面那张精美奢华的床铺。

不多时,便响起了男女们沉重的喘息,在床铺的轻微晃动下,带有一种奇异的规律。

.......

.......

这处府邸是姬云在京购买的私宅,极少有外人知晓。

洪春是在宫中服侍怡妃的首领太监,近些年

皇后失宠,怡妃得势,连带着底下那一批下人,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而作为姬云名义上的母妃,洪春也很受三皇子的信赖,私下里对于姬云在京中的住址都烂熟于心,虽然殿下没有刻意交待,但洪春也不会真的傻到大嘴巴四处乱说,反而是把这些事全都烂在肚子里,只当自己不知道。

大燕的皇宫,其实并不如百姓们所想像的那样光明堂皇,但也并不如那些小说家所虚构的一般黑暗恐怖。

尤其是在这几年里,怡妃独得圣宠,又不恃宠而骄,对于宫女太监都比较温和,御下并不如何严苛,存着个广结善缘的意思。

而洪春也是个小意谨慎的人物,哪怕如今当成了首领太监,对于下面这些人也不怎么颐指气使,所以与其他的宫女小太监关系都还不错,甚至胆子大些的宫女,都敢与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是去哪儿?”洪春微笑看着那个宫女,以及宫女身后抱着两卷上好绣布的小太监。

宫女笑嘻嘻地行了一礼,说道:“回公公的话,这批布是琼丹国上贡来的,娘娘瞧着心喜,便让我们给三殿下捎过去些。”

洪春笑着点点头,让她接着忙。

身为怡妃身边最得宠的太监,洪春深刻的明白,虽然外边对三殿下的言论传的风风雨雨,但娘娘可从来都没怀疑过三殿下丝毫,反而毫不掩饰与三殿下之间的亲昵关系。

这次送布,便是表达了怡妃的态度。

“等会儿,你知道三殿下如今住在哪吗?”

宫女驻足思考了片刻,回道:“娘娘就说让我送到三殿下府上,并未告知殿下如今的住址。”

洪春摆手道:“好了,这趟差事就让咱家跑一趟,你另找事做吧。”

宫女有些欣喜,这趟宫外之行,属于吃力不讨好的那种,如果三殿下不在府中,吃了个闭门羹,那自己不止是白跑一趟,更有可能受到娘娘的训斥,洪春愿意替自己走这一遭,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宫女冲着洪春行了一礼,笑嘻嘻道:“那公公,这就交给你了,我去浣衣坊看看。”

洪春和善的笑了笑,挥挥手让她去了。

他带着两名小太监来到姬云的府邸处,知道三殿下的习气,挥挥手便让两名小太监侯在外面,他一个人辛苦地抱着绣布进去。

四下无人,远处的房间隐隐闪烁着灯火,洪春心里有些讶异,怎么殿下今天没带着下人来此?

他往前继续走了几步,来到房前,隐隐听到了男女交织在一起的浓厚喘息声,却并未在意。

三殿下生性风流,已经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秘密了,身为姬云与怡妃之间的传话人,洪春自然是见怪不怪。

他见周围连一个侍奉的下人都没有,便只好自顾自的来到大堂,将布料小心的搁在桌上,靠在门口站好。

身为奴才,洪春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平常与主子说笑两句,讨殿下些欢心,不是什么大事,可如果在这个当口去叫人,惹殿下心情不好,别说领赏钱,要是运气差点,备不住都要吃上几板子。

洪春虽然没了根,但对于男人的心思,可是了如指掌。

喘息声渐渐平息,洪春往门后撤了撤,时刻戒备着,他知道三殿下的习性,绝不会留女人在房中过夜,一会儿那女子从屋中出来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让她瞧见自己,说到底听墙根这种事,怎么也不光彩。

可是洪春等了足足两刻钟,还是没等到那女人从屋中走出,不由得极为诧异,怎么殿下今天改脾气了?

又等了会儿,还是没人出来,洪春便有些拿不定注意,毕竟他以前经历这种事,都是在房外候着,可如今殿下府上连个下人都没有,就把布搁在这也说不过去。

他想了想,抱起布料来到姬云房前,见里面摇曳着微弱的灯火,更是心里直打鼓。

洪春离着房门不到半丈远,咽了咽口水,沉下声音对着房内说道:“殿下,奴才奉怡妃娘娘的命令,给您送两卷上好的布料来了.....”

“谁?!”

屋中姬云的声音有些慌张。

洪春赶紧跪在房前,颤声说道:“奴才洪春冲撞了殿下,罪该万死。”

听闻此言,姬云马上冷静下来,穿好衣服从床上站起,对着姬灵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打开房门,见洪春抱着两卷绣布死死叩头在地,心里便松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后,厉声问道:“院门已锁,你是怎么进来的?”

洪春老实答道:“奴才进来的时候,院门并未上锁,奴才见四下无人,就先在大堂内候着,等了半天还没人来,奴才便自作主张惊扰了殿下,惹得殿下受此风寒,奴才实在是罪该万死......”

姬云似乎是在认真听,又似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眼光始终落在他怀中的两卷绣布上,继续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没有。”洪春回答的没有丝毫迟疑,干净利落的继续说道:“奴才只是听到了些动静,什么也没有看到。”

片刻后,姬云忽然蹲下身来,似笑非笑看着洪春,说道:“你为何如此害怕?”

洪春咽了咽唾沫,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恐惧与自责交杂的神情,跪在地上一面磕头一面哀声说道:“奴才今日自作主张冲撞了殿下,实在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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