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计赶紧进到大堂跟掌柜通报一声,男人打着哈欠只说晓得了,这些军爷们肯定瞧不上自家客栈和千灯镇,多半是接到了急令行军,去往东边的桐平县,不用在意。
干瘦少年哦了一声,立即跑出客栈,爬上客栈屋顶,伸手遮在眉间,举目远眺,趁着天色刚亮,勉强还能看见东西。
道路远方依稀可见尘土飞扬,大地上的沉闷震颤,越来越清晰。
过了一阵,店伙计刚从屋顶趴下去,就发现有一骑稍稍绕出官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客栈外边,身上披挂甲胄,极为鲜亮华美,那名骑卒摘下头盔捧在胸前,脸色漠然问道:“是不是有卖杏花酒?”
少年咽了口唾沫,胆战心惊道:“回军爷的话,有卖杏花酒。”
那名骑卒沉声道:“一炷香内,腾空整个客栈,然后准备五桌吃食,拿出最好的杏花酒,所有开销,一文钱都少不了你们!记住了,进了客栈后,我们会有人专门查看房间,若是还有谁滞留其中,杀无赦!”
骑卒重新戴上头盔,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干瘦少年先是一愣,之后赶紧飞奔进大堂,发现掌柜已经跟跛脚老汉碰头,正在合计事情,店伙计一到,刚好当这个出头鸟,让他去跟楼上客人们说明情况,劳烦他们赶紧先离开客栈,省得有血光之灾。
店伙计立即冲上二楼,第一间屋子就是叶凡,他跟开门的客人禀明情况,叶凡倒是无所谓,笑着说其余两间屋子,他来打招呼,要少年直接去其它屋子喊人,店伙计道了一声谢,匆忙离去。
小狐狸打开门后,叶凡要她收拾一下包裹,不吃饭了,直接去千灯镇。
隔壁屋子,满身酒气的乔三刀已经打开门,揉了揉眉心,对两人说道:“起了。”
胡卫在内六位千灯镇地头蛇,一听说是骑军经过,骂骂咧咧,仍是乖乖离开屋子。
那位娇柔女子站在栏杆外,她住在二楼廊道最尽头一间屋子,此刻满脸冰霜,瞪着楼下的掌柜,厉声道:“你的客栈就这么招待客人?真长见识了,在这块地盘,竟然还有人敢在八极观的眼皮子底下,这么蛮不讲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一句话就把人赶出客栈!”
掌柜满脸苦笑,欲言又止。
瘸腿老人拿着烟杆,想了想,说道:“我去说一声好了,咱开门迎客,哪里还分贵贱。”
女子愤然转身,“彭”的关上门。
还留有宿醉的乔三刀瞥了那女子一眼,随后收回目光。
叶凡让小狐狸和乔三刀先到他房间坐一会儿,先看看情况。
胡卫等人没敢多留,跟掌柜说了声后便直奔千灯镇而去。
少女进了房间,一想到楼底下那人明明身份那么尊贵,却天天和这帮子人厮混在一起,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个人影,不由得悲从中来,呜咽抽泣起来。
男人站在柜台后,叹息一声,给自己倒了一碗杏花酒。
瘸腿老人率先走入客栈。
身后跟着一行人,大概是对方比较讲理,既没有驱逐二楼客人,也没有一股脑涌入五大桌子人。
为首一人,是个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气势凌人。
紫袍男子身后两人,一位身穿银色甲胄,行走时,铁甲铮铮作响。还有一人,古稀之年,身穿锦袍,头戴高冠,仙风道骨。
之后七八人,应该皆是心腹扈从。
紫袍男子三人坐一张桌子,其余扈从坐两张,扈从中有一位貌不起眼的年轻人,腰间悬挂一枚玉佩,看到了掌柜后,笑了笑。
客栈外,是整整近千名精骑,还有十数辆马车,每辆马车中,都有一名囚犯,以及两人在旁看押,看押之人,无一例外,全部是净水国的五境修士。
瘸腿老人皱着眉头。
他实在没有想到是这么些人。
有麻烦喽。
那名身披银色甲胄的武将望向掌柜那边,吩咐道:“先上杏花酒,饭菜赶紧跟上。”
瘸腿老人掀开帘子,去灶房忙碌。
店伙计开始往三张桌子送酒。
客栈一楼,气氛极为凝重。
几乎只有倒酒的声音。
突然那位年轻扈从举起手,跟掌柜打招呼,笑道:“掌柜的,听说杏花酒是你祖传的法子,由你亲手酿造,这么好喝,怎么也要敬掌柜两杯才是。”
这一桌扈从,有了年轻人起头,顿时没了顾忌,哄然笑出声来。
掌柜不以为意,拿起一坛杏花酒走过去,笑道:“军爷真会说笑,我这杏花酒能有各位军爷品尝,才是小店莫大的幸事,该我敬您酒。”
紫袍男人置若罔闻。
武将轻瞥了一眼。
女子打开门,脸色铁青道:“不行!”
年轻扈从站起身,抬起头笑问道:“为何?”
女子只是与此人对视,便有些内心惴惴,口不择言道:“这里是八极观的地盘!”
“哦?”年轻扈从做思索状,然后抬起头冲着二楼微笑道:“可是整个净水国,都是陛下的地盘啊。怎么办?难道你们八极观宋家要谋反
?”
掌柜拎着酒坛,走出柜台,沉声道:“秋儿,退回房间去!”
然后对着几人赔笑道:“宋七这就敬各位军爷的酒。”
年轻扈从嘴角翘起,死死盯住掌柜的那张脸庞,指了指二楼那边的女子,“你们兄妹一起来吧,如何?”
掌柜脸色惨白。
二楼有房间打开,走出一个黑袍佩刀人,“我觉得不如何。”
年轻扈从转过头,望向那人,眼神玩味道:“哦?你算哪根葱?”
楼下瘸腿老人帮着乔三刀回答了,“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又算哪根葱?”
年轻扈从哀叹一声,“得,刚从京城出来没多久,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就一个一个跟我过不去……”
他突然望向掌柜,又看了眼楼上女子,笑道:“没关系,你俩今天,可以尝试着救一救八极观还有宋家。备不住等我心情好,能试着使使劲,拉上一拉?”
“宋言秋,宋宗仁,你们说好不好?”
掌柜的深呼吸一口气,转头对那瘸腿老人说道:“四爷,此事与你无关,你能走便走,别管我们了。”
然后他抬头望向乔三刀,正要说话。
那个腰间挂有一柄长刀的汉子,在一楼众人视野中动也未动,一道如虹刀气便顺势劈砍而下。
乔三刀轻声道:“麻烦主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二楼这黑衣游侠身后的那间屋子,走出一人。
身穿白袍,腰挂长剑玉佩,气度非凡。
叶凡揉着眉心,满脸无奈,“没等我先用上你,你就给我摊上这么大事,让我怎么说你好.....”
乔三刀板着脸,头也不回说道:“此事过后,主人要我乔三刀自刎当场,也绝无二话。”
叶凡有些无奈,说道:“到底怎么个事,看上人家姑娘了?”
乔三刀摇摇头,“我欠她五两银子,不能不还。”
叶凡以手扶额,实在猜不透他这位游侠的想法,五两银子就能让你卖命,也是够便宜的。
女子宋言秋在乔三刀走出屋子后,定睛看了一眼,随后呼吸都有些沉重起来。
这人不是之前借了五两银子的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而且乔三刀身侧流转出来的缕缕气息,更让她匪夷所思。
这种感觉很直观,就如小兔遇猛虎,鱼虾遇蛟龙。
自己在观内虽不算最顶尖的天才,可如今也有个五境修为,命悬一线的生死之战也经历过几次,断不应该有这种感觉才是。
乔三刀的那道刀气,并未波及到一楼中的任何一人,便被那位紫袍男人挥手挡住。
年轻扈从皱着眉头,喝道:“咋,有点境界就想杀人不成?”
乔三刀伸出手掌在咽喉处一抹,冷冷的注视那人。
掌柜苦涩一笑,对方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不定此次前来就是专门针对他宋家,想把整个八极观都拖下水。
叶凡趴在栏杆上,俯瞰一楼大堂,问道:“欺负掌柜的一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不太厚道吧?”
那人笑道:“我就是欺负他怎么了?不只是他,就连楼上那位姑娘,我也想顺势欺负一下,你能奈我何?”
掌柜的担心叶凡年轻气盛,到时候吃了大亏还理亏,赶紧出声提醒道:“少侠别冲动,这些人是奉了国师之命出京,有圣旨在身的,少侠你可别意气用事。”
叶凡微皱眉头,看着那位年轻扈从,皱眉道:“楚墨?”
年轻人先是一怔,随后摇头笑道:“竟敢直呼国师大人名讳,今天就算你跪下求我,也没用了啊。”
年轻扈从指了指掌柜,再点了点二楼叶凡等人,冷笑道:“八极观宋宗仁,宋言秋,暗中勾结他国江湖人士,试图劫下囚车,罪大恶极。”
掌柜终于怒从心来,指着年轻人鼻子怒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到底是谁?!”
他咳嗽一声,正了正衣襟,微笑道:“按照这位宋公子的说法,我是个小兔崽子,那宇文融岂不就是老兔崽子了?”
宋宗仁与瘸腿老人对视一眼,心头俱是一震。
大将军宇文融!
那眼前这人岂不就是宇文融的小儿子,拜在新任国师楚墨门下的那位宇文拓?
事情大条了。
......
......
客栈外的道路上,其中一辆马车,驻扎人数比之其他马车要来的更多一些,而且皆是身强力壮的精干骑卒,一想便知,马车内的人物绝不简单。
有一位老人掀起帘子向外看了一眼,随后对着面前一位年轻人笑问道:“殿下,为何不跟着一起进客栈?”
对面那人笑着摇摇头。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哪怕自己并不在意,可手底下的下属肯定要劳心劳力一些。
帝王心术,收买人心,总是在细节与不经意间。
车厢内除了道门老者,还有位年轻女子,望向对面那人的眼神,秋波流转,虽未言语,其中意味,却也尽在不言中了。
那人突然转过头,望向客栈那边,似乎有些意外。
老人流露出一抹惊讶,“好惊人的气势,小小边陲客栈,八极观的一处据点,就这般藏龙卧虎?难道真给宇文道友歪打正着了,是八极观狡兔三窟中最重要的一环?”
女子试探性问道:“要不要我去提醒他一声?”
那人摇摇头,笑道:“有余供奉在,能有什么危险。”
那位姿色清秀的年轻女子,对面前人轻声问道:“殿下,宇文道友这般逼迫,就不怕宋颐狗急跳墙吗?”
那人呵呵一笑:“唐姑娘要是知道宋颐摊上的仇家是谁,恐怕就不会有此言语了。”
女子闻言若有所思,心想不会是宋颐可是进入九境已有百余年的资深仙人,到底是谁能让殿下说出这样的言语?
那人只是掀开帘子向外看去,笑而不语。
......
......
客栈内,异象突起。
一袭白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大堂。
宇文拓察觉到不妙,正要悚然而退,但是眼前一花,肩膀已经给那人抓住。
银甲武将拍桌而起,想要救下宇文拓,却骤然止住身形。
因为有一把来自二楼的猩红长刀,悬停在两张桌子之间,刀尖直指武将。
叶凡沉声道:“若非迫不得已,不许伤人性命。”
乔三刀点点头。
身穿紫袍的中年男人,看着不过不惑之年,实则已有九十高龄,是净水国的大宗师之一,更是上一任的兵马大元帅,一身武学境界登峰造极,不过这位大元帅真正厉害之处,还在于他当年笼络了一大批境界不低的修士,将净水国境内十数个宗门,一个接一个铲除干净,五年之间,整个修行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无论正邪,都对这个老元帅展开了多次刺杀,但是无一例外,有去无回。
银甲武将炎烈,是净水国军队中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更是紫袍男人的亲传弟子,每次沙场陷阵,必身先士卒,所向披靡。
宇文拓运转灵气,挣扎了一下,毫无用处。
他不过刚刚随国师大人习得仙家术法,连个结丹修士都算不上。自然不可能是叶凡的对手。
可他非但没有惧意,反而笑意更浓,“反正你也不敢杀我,整这么多幺蛾子又有何用?”
叶凡转过头去,盯着他的眼睛,“你信不信,就算当着楚墨的面,我要想杀你,你早就已经死了无数回。”
宇文拓满不在乎,微笑道:“那你就杀了我嘛,还说这些废话干啥。”
叶凡眉头微皱。
宇文拓以极其轻微的嗓音,对叶凡轻声道:“你知不知道,对宋宗仁和宋言秋,我已经手下留情,仁至义尽了。不然要是我直接让外面那些人出手,觉得他们有反抗的余地?等着吧,不出三日,八极观灭门之后,要是没人在上头说上两句话,他们俩的下场,你觉得会怎么样?”
叶凡冷声道:“你们净水国朝廷要做什么,我管不着,这次只是受人之托,保下这两人而已。”
宇文拓呵呵一笑,“可是我也有师命旨意在身,不能放了他们。”
叶凡皱眉道:“那就看看谁的拳头更硬?”
宇文拓若有所思,随后绽出笑意,说道:“在那些江湖武夫中,流传着一种规矩,若有仇怨在身,就按照江湖规矩一个打一个,直至分出胜负生死。你我双方不妨就按这种规矩比试一场?败的人就此退去,不可再多管闲事,怎样?”
叶凡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此举可行,转过头看向乔三刀,见后者也点头同意,也就收回手掌,答应了宇文拓的要求。
宇文拓揉了揉尚有酸痛的肩膀,往后退了几步,拍手道:“这就对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上!”
很突兀地,很没有征兆的一个上字!
位于暗处十数名精英弓弩手手中机簧一松,四十余枝喂了剧毒的弩箭分成三批连发,如密密死雨一般,往那大堂正中射了过去!
什么信誉,什么高手,都来不及管了,只要能杀了客栈里这帮人,怎样都值。
相隔不过两丈,四十余枝喂毒的弩箭速度恐怖,本身所附着的力量也是相当惊人,所制弩箭的材料,更是连六修士都能伤到的千炼黑晶铁,没有人可以想像,有人可以躲过如此密集而突然的袭击。
站在大堂里的那三个人,除非是八境以上仙人亲临,不然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在下一刻到来之前,胸有成竹的宇文拓的确是这么想的。
躲不过去,可大堂之内三人根本躲也未躲,那位身穿黑衣的佩刀男子,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腰间长刀就已出鞘,随后一把长刀像是凭空变化出了两把,三把大刀在空中很自在地舞着,就像是在削苹果皮。
叮叮叮叮叮,如雨打芭蕉急。
笃笃一阵密密的响声起,所有的弩箭在快速射行的过程中,被那三把长刀一一斩落,于不可能的状态下,全部被斩偏了几丝,擦着大堂内三人的身体,射入了客栈的木板之中,墙壁之上。
弩箭劲射入木,只射箭尾轻颤,四十余枝弩箭,在一瞬间内让这客栈大堂中长了些乱草般,却伤不得三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