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腰间挂着玉笛的中年儒士,来到了石腾国南境的凉州城,没有去往热闹繁华的中心集市,只是沿着大街墙壁,缓缓而行,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滑过破烂不已的粗糙墙壁,面带微笑。
最后他沿着官路走到街道的拐角处,那里有座怪异的酒馆,里边生意冷清,小二趴在桌子上打盹儿,掌柜的坐在柜台后边算账,算来算去还是觉得亏了不少。
中年儒士跨过酒馆门槛,眼神温和,轻笑着:“对联我给放在屋外了。”
店小二迷迷糊糊的抬起头,虽然心里有些烦,但还是打着哈欠站起身,说了句客人请坐。
酒馆掌柜抬起头,疑惑道:“这位客人,您之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模样并不算出奇的中年儒士,除了腰间那支比较扎眼的玉笛,其实各方面都不惹眼,相貌普通,个子不高不低,一身长衫也显旧。
掌柜觉得此人眼神很是奇怪,既无看透红尘的睿智,也无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热情,就像是在跟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打着招呼。
掌柜的更显疑惑,在他问话之后,那个中年儒士只是笑望着自己,眼神却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让人心悸。
儒士无缘无故,泪流满面,却是笑着说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不等掌柜说些什么。
那中年儒士已经擦了擦眼泪,笑道:“是我有些自作多情了,还请掌柜见谅。”
他在一张酒桌旁坐下,从腰间掏出几粒碎银子,说道:“不知这些银子能买多少酒?”
酒馆虽身处凉州城,但近几日城内鱼龙混杂,来来往往,经常有些怪异的客人前来喝酒,小二也算见怪不怪,便收了银子说道:“咱们酒馆是分对联好坏来定的价钱,客人要是写出了一副好对联,这些银子差不多能买三坛杏花酒,若是....”
不等小二说完,中年儒士便插嘴笑道:“那就上三坛杏花酒。”
我等尽是远游客,天大地大,若是不喝酒,心里边还真有些耐不住寂寞。
此次圣水秘境变故,早早.泄露了天际,实在是上面那位老天爷如抽风了一般,竟是搞了这么大动作。
原本圆成和苏亦喧都该战死在凉州城,甚至大燕的那几人也要死上一半,若是运气好,就连关子石都不一定不能杀。
但就算把几人全都算上,也抵不过一个叶凡。
死了一个叶凡,意义之大,不亚于大半个圣水秘境。
所以当时他的想法,是以命换命都不亏,若是事后能成功遁走,不管受伤多重,都是大赚特赚。
可惜,浪费掉了一世功德。
酒馆掌柜拎着酒坛和两只白碗,来到那中年儒士对面坐下。
掌柜倒了两碗酒,笑问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以
前,客人看着面善,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莫非客人曾经游历至此,喝过咱家的酒?”
中年儒士端碗喝了口杏花酒,赞叹一声,随后抹了抹嘴巴说道:“今儿我是第一次来,掌柜应该是认错人了。”
掌柜笑问道:“看客人的模样,应该是位读书人,莫不是咱们凉州城学塾的教书先生?”
儒士摇头道:“这一世是个读书人,上一世是个道士,再上一世应该是个杀猪匠,我的身份很多,却没有一个是教书先生。这些年我也算走了不少地方,四处逛荡,又开始浑浑噩噩,最后逛到了凉州城,遇见了一位名叫公孙潺的卖炭翁,当时他岁数不算小了。”
“只是可惜,自以为算无遗策的老天爷,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都害怕的不行。”
掌柜举碗喝酒的左手,猛地抖了一下。
掌柜一口饮下碗中酒水,放下酒碗,问道:“客人与我说这些,是要杀我?”
儒士张大嘴,满脸不可置信,说道:“杀你?怎么可能!虽然你我缘分已尽,但终归君臣一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不杀我我就已经万幸了。”
说着说着,他变得有些伤感,唏嘘道:“就算我能杀你,也舍不得杀啊。”
掌柜心中惊涛骇浪。
“不用担心,我已经喝过了酒,发了几句牢骚,这些你们权当是我的疯言疯语吧。”
中年儒士放下酒碗,拎起桌边的两坛杏花酒,然后站起身,转身离开酒馆。
酒馆内诡谲的一片静止。
等儒士迈过酒馆门槛之时,一切便恢复如旧,小二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掌柜在柜台后打着算盘,酒馆内人烟依旧稀少,气氛极为慵懒。
唯有那只儒士的酒碗,突兀的留在了桌上。
他停下脚步,微微转过头,望向柜台那面。
“掌柜”冷冷抬头望向他,与中年儒士对视。
中年儒士看着“掌柜”身后,一根根如臂粗的长香,密集拥簇在掌柜身后,散发着淡淡青烟。
中年儒士默默计算了下香的数量,随后举起手中的酒坛,摆了几下,笑着离去。
“掌柜”冷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儒士早已远离客栈,声音却从远方传出:“借你吉言。”
片刻之后。
掌柜瞥见桌上白碗,有些纳闷,分明记得收拾干净的了,怎么平白无故多出了一只酒碗?
远处,凉州城的官道上,有个腰佩玉笛手拿酒坛的儒士高歌而行:“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
......
千锋岭山脚处,风雨飘摇。
一场滂沱大雨呼啸而至,却也冲刷不掉此地浓厚的杀气。
雨越下越大,急促敲打在那些凉州城边军的甲胄上,劈啪作响。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陆朴与丁仲都未曾亲临此地督军,但这两万兵马的士气却未曾有丝毫低落。
越来越多持刀披甲的将士从千锋岭
山道处不断涌现,加入到围观大军的阵营内。
城头上,竭力望向山脚的陆朴神情不变,问道:“陛下,难道真要耗尽这三万兵马,靠人命活活堆死他们不成?”
丁仲双手负后,沉声道:“不仅如此,朕事先还安排好了三人,都隐藏在暗处,等他们争得你死我活之际,给予他们致命一击,争取将伤亡最小化。”
陆朴攥紧腰间佩刀,青筋暴露,“为何情报上记载的内容,跟这二人相差如此之大?要是这道飞剑长河对这三万人马出手,恐怕不出一刻钟的时间,便要死伤殆尽。”
丁仲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幸好那叶凡尚有良知,避开了四周的围观将士。未曾想就算是当初与楚墨一战,这叶凡都没有使出全部实力,好深厚的城府。”
“不过没关系,使出这一招,就算是叶凡也绝对力有不逮使出下一招,不管伤亡再惨重,都能从这帮家伙身上找补回来!”
山脚处,叶凡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陷入沉思。
随后他缓缓沉下一口气,将心神全部集中。
“永昌,直到长河完全消散之前,不要让人打扰到我。”
赵永昌神情凝重,点头道:“没问题,有我赵永昌挡着,就算是个蚊子都不可能飞过去。”
听闻此言,叶凡便放心的放弃所有探查外界心神,专心致志的凝视着地面纹路。
与刻画符箓不同,一座大阵的构建所需要的条件太多,材料,阵图,地势,阵师的神魂境界与阵法造诣,全部缺一不可。
之前在与袁成山的战斗中,他暗中将一道材料安置到了战场中心,是在大须弥仙阵内做为阵眼的青山一角,也是这次构建大须弥仙阵最为重要的东西之一。
修无道临行前赠予自己的那只玉简,他早已经熟读了几十遍,深深的刻在脑海里,深知大须弥阵的关键因素是什么。
剑修为何与阵师不能同当,最关键的原因就是神魂与剑修的本命飞剑天生相克,飞剑自带的戾气与锋芒在神魂日益强大的同时,也会深深刺伤,反过来,神魂若是压了本命飞剑一头,便会逐渐蚕食飞剑的剑身剑魂,直至消亡。
但叶凡此时正好处于二者的中间点,是神魂与九霄天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
浩然气与叶柔嘉,功不可没。
叶凡深深的知道,现在自己必须要与时间赛跑,虽然这种状态可遇不可求,但自己的神魂境界和阵法造诣实在是有些低了,想要刻画一座七阶大阵,还是太过勉强,而且他根本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必须一次成功。
叶凡的手正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因为他破天荒的感觉有些紧张。
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灵气来阻止袁成山他们夺鼎,要是自己建阵失败,圣水秘境数以千万计的生灵都要受到波及,这份担子和压力,实在是太重了。
重到足以压垮一个人。
但我叶凡,还不能被压垮,要是连我都倒了,还有谁能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理由继续战斗下去?
叶凡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开始刻画第一条阵法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