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东风送暖入屠苏。
夜色中,在灯火辉煌的小镇,一间尽显破落的茅草屋显得格外扎眼。有一位面色发黄的清瘦少年,正在微弱的烛光下一丝不苟的读着一本有些泛黄的书籍。草屋并不严密,时不时地便会吹进一股寒风,让少年打个寒颤。手指已经冻得发红,少年放到嘴边哈了几口气,继续翻书
少年姓叶,名凡。是雁鸣镇一个长工家的独子。四年前,父亲去城中的路上被抢匪截住,见没有钱财可取便暴起杀人。母亲去城里报案想为丈夫讨个公道,归来途中又被同一伙抢匪残忍杀害,只留下叶凡一人。
家中财物本就不多,身无长物的叶凡不得已早早地自力更生,有时会去镇里的大户人家帮忙干些杂活,有时自己会去小镇不远处的煤矿附近捡些煤渣卖给邻居,有时会上山砍些柴挖点草药。小镇经济繁荣,市民善良淳朴,都可怜这个孩子,你帮一把我帮一把,叶凡也就慢慢地成长起来。
叶凡将看好的书用手仔细铺好,放在家里为数不多寒风吹不到的地方,起身向外走去。
小镇灯火通达,爆竹喧嚣声不绝于耳,叶凡静静地坐在自家门槛上,看着天上点点繁星,想起了酒楼里郑厨子说的话“人死之后,会变成天空里的一颗星星,看着人间春去秋来,更会暗中看着自己亲近之人。”所以叶凡很少伤心难过,他想让父母知道他正在开心的活着。
“凡子,想啥呢。”
叶凡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同龄少年,正咧着嘴冲着他傻乐。
此人姓赵,叫赵永昌,是叶凡的对门邻居,家中经营两家铺子,家境殷实,不愁银子。叶凡父亲生前为他家干了不少活。自打父母去世后,赵永昌便时不时的往叶凡家塞东西,有时是吃食,有时是衣物,用他的话说叫“有我赵永昌一条裤子肯定有你叶凡一半穿。”
叶凡笑着打了他一下,“没事,我就是睡不着来这看看风景。”
“看个屁的风景,明明就是过年想爹妈了,跟我有啥不好意思说的啊?”赵永昌边说边跟叶凡并排坐下,顺便把左手拎着的袋子递了过去,“诺,这是来你家送的礼,今儿晚上我就跟你一起过年了啊。”
叶凡接过袋子,轻声说道:“永昌,谢了。”
赵永昌一脸臭屁的摆摆手,“都好哥们,客气啥。”
赵永昌拿起地上的碎石子摆弄起来,“对了,明天老王头家要收三担柴,开五颗铜钱的价,我就帮你跟老王头说好了,酉时之前送过去,明儿个我正好没事,咱俩一起上山,正好让你见识下小爷的开天神力!”赵永昌边说着边站起来,似乎是想让叶凡知道他不是吹牛,双臂大开大合,还喊着“嘿哈。”竟然就这样对着叶凡耍了一通王八拳。
叶凡笑着点点头,然后有些奇怪,便又问道:“平时一担柴一颗铜钱,价高时也不过五担六颗,怎么王叔开了这么高的价?”
赵永昌苦着个脸摆了摆手,道:“哎,老王头也是倒霉,刚娶了个媳妇,还没捂热乎呢就染了风寒,烧炕熬药哪个不用柴?临过年的那些青壮汉子都不愿意淌着雪上山,不得已开了个高价。”
叶凡听完后,神情破天荒的有些严肃,对赵永昌正色道:“你上了学塾,君子不趁人之危的道理你比我明白,王叔本就不宽裕,家中还有人染病,本就应该多加照拂,而且不出所料这五颗铜钱的价也是你抬上去的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以后不许这样,王叔家的柴还是只要三颗铜钱。”
赵永昌撇了撇嘴,不以为意,然后又苦着脸坐下对叶凡倒苦水,“我都跟我爹娘说了我不愿意上学,那纸上的字我看着就脑瓜子疼,我爹就非要让我去,说什么赵家五代都没出过一个秀才,非要我考上个功名。我寻思这老赵家五代为啥就指着我一个啊。这辈子我也就是个粗人,到时候跟我爹学着做生意,把铺子开到京城去。凡子,你是愿意看书的,实在不行你替我去?”
叶凡笑骂他一句,“滚一边去,真当学塾先生是瞎子啊。”
“哎,我真是个苦命的人啊。”
赵永昌起身往屋里走去,“你这破屋子也不知道花钱修一下,屋里比外头还冷,要是缺钱你就跟我说,就当我借你的,这破屋子咋住人啊......”
叶凡没有理会赵永昌的碎碎念,抬起头望向北方,看着在天空中盘踞的浓厚乌云,少年有些忧心,心想“希望明天的雪不要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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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卯时,叶凡凑近炭盆暖了暖手,一夜没睡也没觉着怎么疲惫,便穿上衣服出门扫雪。
冬天黑夜长,这个时间天才蒙蒙亮,叶凡就借着这点光从街头开始扫雪。除夕夜刚过,家家守岁到天明,正是疲乏的时候,所以街上显得格外冷清。也就是叶凡的扫雪声配合着风雪的嚎叫,让巷子里多了些热闹的气氛。
“嘎吱~”
离街头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开了门,走出身着一袭长衫的高大男人,这是学塾里面教书的文先生。
文先生和夫人是早几年来到雁鸣镇的,正好镇子要建学塾,县长听说文先生是举人出身,亲自前去,恭恭敬敬的把文先生请了过去。
文先生性子温和,为人正直,这几年为镇子里边操办了好几场红白事,也为邻里之间解决了不少纠纷,但凡提起文先生的雁鸣镇人都是举起大拇指夸个不停。就是有一点怪事,文先生从不提及自己的名字,只说自己是紫来洲红叶国龙泉郡人士,姓文,别人要是问起,也被一笑带过,所以上到县长下到乡民都只称呼其为文先生。
两鬓有些泛白的文先生转头望来,叶凡赶紧抱拳行礼。
文先生作揖还礼,看着叶凡温声说道:“一夜没睡?”
“不打紧,小子身体壮。”
文先生回身从自家院子里拿出了一把扫帚,走到叶凡身前开始扫雪,“那本山水游记有没有看完?”
“回先生,已经看完了。”叶凡随着文先生一同扫雪,恭敬地答道。
“学塾今日放假,我也落了个清闲,若是有何晦涩难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叶凡有些为难,那本书上的问题的确想向文先生请教,但与赵永昌的约定不能不去。
文先生笑了笑,十分善解人意道:“今日有事?”
叶凡点了点头,“跟赵永昌约好了要去上山砍些柴,送到王叔家。”
文先生也点了点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书本和脑子里的学问跑不掉,时间有的是。”
叶凡思考了一下,对文先生说道:“先生,那本游记里记载着一则故事,我有些不懂,还有些空闲的时辰,想向先生请教。”
“请讲。”
叶凡沉思片刻,缓缓道来:“游记记载:于三百年前,琼丹国有一书生,与一女子相爱数年,后进京赶考,从此渺无音讯。那女子痴痴等了三十载,以为书生变心将她抛弃,最后郁郁而终。死后化作厉鬼,占据山头,遇到书生便索其性命,已杀害了百余人,后有道人降服,带着这女鬼前去一座坟前。原来那书生早已死去。三十几年前,有一富家公子觊觎那女子的美貌,要书生回乡休妻,并答应他可以拿到一大笔钱,作为考学之用,书生誓死不从,被活活打死。女鬼得知真相险些魂飞魄散,那道人对她说你之罪孽太过深重,便在葬着这书生的山林间庇佑一方生灵,为那书生攒些阴德,好早些时日投胎转世。女鬼便竭尽所能滋养一方山水,使此地成为了桃源一般,后得知书生已转世做人,便笑着将金身打碎,融入那方天地。故事不复杂,但小子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功过对错究竟要怎样区分?为何男女情爱对人的影响会如此之大?若犯了错,是否做出与之相对的对事,便算无错?”
文先生耐心的听完,沉吟些许,道:“世间书籍千千万万,所说的道理学问便有千千万万,我辈凡人为何要多读书?便是为了要让这里有一把尺子,衡量着这许许多多的道理。”文先生指了指叶凡的左胸口。
“有些事恶人去做不会有半点愧疚,有些事善人去做便会抱憾终身,因为那把尺子正在不断地敲打他的内心,让他寝食难安,而这把尺子会随着圣贤书越读越坚韧,随着善性的增长而增长,如果感觉你的尺子在敲打你,那么此事就要好好思量,如果不知道是对是错,便多读书,多问事,或去请教尺子已经很坚韧的人,问问他们的看法。”
“那我以后遇见不知对错之事,便要多多向先生请教了。”叶凡嘿嘿地笑着。
文先生笑着摸了摸叶凡的脑袋,“再说下一个。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就算是圣贤也有犯错的时候。所以平日做事要尽量的保证无错,若是犯错第一时间要想着怎样补救,若补救不及便要承担犯错的后果。面对这种后果也需要一定的勇气,有人投机取巧避开后果,其实他所失去的比这惩罚本身要多得多。有人甘愿承受,心有良性,那名女鬼便是此理。对是对,错是错,从来就没有折中调和这种说法。但道理分大小,对错分先后,为大错而不得不行小善虽善不赏,为大善而不得不行恶事却要罚,这是一个读书人要记得的。”
叶凡开心的笑道:“谢先生为我解惑,但为何第二个问题先生不做回答?”
文先生爽朗笑道:“等你遇到喜爱的姑娘,便会知晓答案了。”
“先生你都已经遇到了,就先告诉我呗。”
“不可说,不可说。”
“先生真是小气。”
随着一大一小的互相交谈,如意巷的街道已经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太阳从东方冒了个头,风带着从四面八方偷来的雪花为干净的地面撒上了一层银装。
叶凡站定,看着缓缓往家里走去的文先生,披着日光与风雪,恍若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