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从大家欲进还休的姿态中读出了畏惧。
没有人想过这次大考竟然会直接对阵丁仪。
按照惯例,鸢尾向来是不屑于参加这种活动的——弟子们的解释是鸢尾对穿裙子有一种执念,而穿裙子站在像丁仪那么高的地方难免会有些尴尬。筠庭虽然参加,但作为一个著名的老好人,他总是会让着弟子一点,所以也不那么让人害怕。
让人敬畏的只有丁仪一人而已。
当丁仪站在铁架之上,俯首而视的那一刻,聚在演武场下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江左。两场下来,江左和陈鑫是唯一保持满分的人。
而陈鑫被请去喝酒了。
“哥,靠你了。”有人说。
江左只是淡淡地说:“好。”
小马觉得他云淡风轻的样子简直帅炸。
放眼望去,眼前的金属支架几乎高耸入云。竖的多横的少,让人难以着力。
攀登的过程应该会很艰难,但对于训练有素的习武者,这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
然而江左不是训练有素的习武者,他是一个异类。别人都在考虑如何抢夺长老们手中的东西时,江左还要考虑如何攀爬上去。
“怕不怕?”林雨霏问他。
江左只是握紧了剑,冲了上去。
…………
没有人跟在江左身后,甚至是承天。大家毫不犹豫地冲向四面八方,找那些比较弱鸡的长老下手。
林雨霏犹豫了很久,还是往编号寅的长老那边走去。那位长老的手里,牢牢拈着两片竹叶。
刚才大家都在休息的时候,唯独她去挑战江左,耗费体力无数,最后还被重创。她本该因伤退出了,现在几乎是拿着性命在强撑。
她不是没有跟这位长老打过照面。她知道以现在的状况,夺得那一片竹叶的可能性只存在于理论上。围绕那十几位长老的人都很多,她已经没有能力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争抢了。
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不愿意选择丁仪。
丁仪的品级只比其他长老略微高出那么一点点,但他是丁仪。他是独力撑起凤鸣渊的那个人。
在他的最熟悉的这片地盘上,谁敢直面他的气场?
…………
丁仪是江左一个人的。
这不是谁的安排,而是一种必然。
丁仪嘴角笑了笑。没有鄙视的意思,只是像如来佛祖拈花一笑那样笑了笑。
想想那些人出的主意呵:什么暗度陈仓,什么借刀杀人,简直愚蠢。不仅愚蠢,而且邪恶。
他不喜欢。
对,他不喜欢那些主意!甚至不喜欢那些人。
他是正义,是公理,是大道。
丁仪看着艰难攀登的江左,如同看一只蝼蚁一般。
蝼蚁的命运是掌握在他手里的。他没有兴趣掌握蝼蚁的命运,只是事实如此而已。
他那时将黑衣和白衣的优秀门人屠戮近半,不是通过派出一帮杀手或者埋下一堆陷阱,而是看着他们主动派出杀手侵入凤鸣渊,而他只需下令自卫。
整个凤鸣渊只派出了四分之一的人手,而且薄弱环节都已经加强了戒备,多么有组织有预谋的自卫。
但这就是正义,是公理,是大道。谁让他们先出的手?谁让他们心有**?他们的性格会注定他们的命运。
命运的审判是唯一正义的审判。
对江左也是这样。无论是不露痕迹地暗杀,还是强加莫须有的罪名,都有失名门正派的风范。只有让江左自己心甘情愿、心服口服地走上悬崖,自己主动跳下去,那才是正义的审判,那是他的命运使然。
那只蝼蚁爬到了三分之二高的地方,已经有些吃力了。丁仪还有很多大道理要思考,为了多匀出一点时间,他轻轻拍了拍脚下的金属支架。
江左像被蜇了一下似的缩回一只手,随即掉了下去。
看着江左痛苦的样子,丁仪心中又有些怜悯。毕竟是他教过的弟子啊。
但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个人会在他自己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的。远到一定距离之外,你再顾虑什么师徒感情就完全不合时宜了。
江左本就离经叛道,自然跟丁仪道路相差更远。
凭良心说,丁仪确实觉得旁门左道也有尝试的价值。他这么对江左说过,他没有骗江左。但是当年破云伏诛,丁仪还是没有出手相助。
因为他没有说出的另一半道理是:尝试就会有失败,而且是大概率失败。
尝试的价值在于有可能成功,但是假若最终失败,那便是万劫不复。
江左在地下观察了一番,似乎在尝试寻找某些诀窍。丁仪觉得这次的尝试有些失败。他不想让江左再一次爬到三分之二高度摔下去,因此当江左只爬上一点点的时候,丁仪就用力拍了拍,江左顿时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他并不是要可以为难江左,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谁都看到了,今天丁仪放过了江左,把主持权都让给了苏诗微,可谓仁至义尽。但江左还是要面对这一刻。
他是大家无法完全理解的存在,是神。神自有神躲不开的职责。
当林雨霏问他“怕不怕”的时候,江左其实没有选择。但凡说过一个“怕”字,大家立刻会相信这个“神”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这一个“怕”字会成为“神”终身抹不掉的污点。“神”会接受这一切吗?
他不接受,所以他还在往上爬。
丁仪这次保持了足够的耐心。江左一直攀爬到极高的位置,伸手距离他脚背不足一尺远。
丁仪在地上更加用力地拍了一下。
江左又一次掉了下去,这一次,没有那么容易爬起来了。
最可悲的是怀着成神的心,然而至今身为蝼蚁。
丁仪轻叹一声,拍在脚下的手臂刚一放松,便猛咳起来。
呕心沥血啊,这么多年。
不论做什么折寿的事,他都是真心为了心中的正义。
这是最后一次了。
…………
“坐下。”丁仪看见苏诗微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便盯着她的眼睛,用口型给她下了这样一个命令。
她应该坐下,毕竟她在计分。
如果苏诗微在场上,她肯定会帮江左一把。这并不是什么无原则的心软,毕竟人各有强项和弱点,彼此合作取长补短才更能达成目标。谁都能看出丁仪长老现在是在针对江左,而能和丁仪长老叫板的也只有江左。
可是现在她不行,因为……她在计分。
苏诗微终于知道,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看来丁仪那么干脆地让出主持的活,实在也是大有深意。
她只能暗暗祈祷,江左能够自己闯过这一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