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是七日。
金谷席之下的小井之中,已无仙灵果。
山鬼的修为依旧在一境徘徊,凝滞不前。
他倒并不心急。破境固然重要,底子也是不容忽视的。就像曾经的武道一途,他与陆挺同为息牛境,两人若是一起全力以赴,他甚至不是陆挺的对手。
所以山鬼坐在金谷席上,闭眼凝神,每一息皆是绵长平和,体内的那一缕先天之气,可为神识清清楚楚地窥见。
在他入定之后,五识额外清明。墙壁上细细的水流之声、青苔极其缓慢的生长之声、漂浮于空气中的点点滴滴或香或臭,他都能够清晰地感知到。
水帘洞外忽然传来均匀的脚步声。
山鬼原本以为是斑纹貙豻送来吃食,转念一想,斑纹貙豻早晨已来过一次,今日不会再来。
他忽然想到:可能是好个秋回来了!
山鬼猛然睁开双眼站起,抬手整理头发,又抚平衣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邋遢。
想起好个秋离去之前将他抱入怀中,他便有些害羞,又颇为期待,想着待会一定要告诉恩人,这几天我有多想他!
水幕之下的横向青石上现出一人,却是满头华发,面容苍老。
山鬼骤然警觉,左手摁住腰间匕首,沉声道:“你是谁?”
来者正是刘腾。
刘腾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双手负后,看似小心翼翼地走过横向青石,随后轻身一跃,脚尖接连点过三块青石,落在金谷席半丈之外。
他这才开口说道:“知道这里的,还有谁?”
山鬼这才稍稍有些放心,却仍不敢大意,只是放下了摁住匕首的左手,试探问道:“是恩公让你来的?”
刘腾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确信好个秋所言不假,眼前的瘦弱男孩不仅没有修道天分,甚至连性命也是危危垂矣,若不是那些玉灵果,他怕早已不在人间。
刘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他告诉我的,却不是他让我来的。”
山鬼登时大喜,满怀期待地盯着华发老翁,急切道:“那恩人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刘腾叹了口气,摇头道:“他来不了了。”
山鬼的眼神逐渐暗淡,但他心底依旧希翼着,那位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为什么?恩公去了很远的地方?”
刘腾点点头,“是很远。”
山鬼听之,低下头。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他知道好个秋本领高强,去往远处处理要事是理所当然的事。
刘腾又道,“他死了。”
山鬼猛然抬起脑袋,盯着刘腾,一脸的不可置信。
刘腾对此颇觉遗憾,说话声逐渐小了下去:“他知晓自己犯下了无可弥补的弥天大罪,所以几日之前,在某处自尽谢罪了。”
山鬼忽然发现自己没有了力气,竟连眼泪都控制不住,仍由其滚出眼眶。眼泪很快汇成一条小溪,顺着面颊汩汩下流,离开下巴之后,成群结队打在金谷席,又很快散作白烟散去。
刘腾有些于心不忍,别过头去,“他说他原本有些遗憾,后来遇到了你,就不遗憾了。你可要好好的活下去啊。”
尽管心中悲恸,山鬼仍是用力吸了一口气,将眼泪憋回眼眶,而后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坚定点头:“好!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刘腾整个人暮气沉沉的,顾自点头。过得片刻,他望向山鬼,轻声问道:“他在离去之前,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好个秋已死,关于好个秋的一切记忆便成了悲伤。尽管如此,山鬼仍是竭力去回忆,却只记起其中一句话。“恩公说,待我修到二境,便可出这水帘洞。”
刘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抬起手,对着山鬼做了一个弹指的动作。
山鬼只觉丹田之内一阵滚烫,先天之气如入锅的泥鳅胡乱挣扎,在丹田横冲直撞,似要逃脱。过得许久,逐渐转好,一炷香之后,才终于彻底恢复正常。
他早已大汗淋漓。
刘腾见他面目狰狞咬牙强忍,心底大是痛快。大皇子没有担当,虽身死,罪孽无法祛除!既然你是大皇子留在人间的唯一希望,那么这份罪孽,便由你来承担吧!
只是明面上,刘腾并未有所表现,待山鬼松了一口气之后,才说道:“我只是随手助你一臂之力,不需多时,你便可跻身第二境——筑基。到时,你便兀自离去吧!”
山鬼赶忙拱起双手,向刘腾鞠躬行礼,“多谢前辈!”待他起身,年迈宦官早已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