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四十四年,小满,风热无雨。
五月素来被东陆九州称作“毒月”、“恶月”。
五毒肆虐,民间讲究掩身,母躁,止生色……
而小满这一天,又岂止是毒月恶月所能媲拟。
周山西麓魔氛弥天,神都三百多年迎来第一次天罚。
东夏皇城在天地战粟中,王气尽散!
大地震导致皇家御苑最大的人工湖碧凝池,不到刻钟便枯竭干涸,上万尾七彩斑斓的锦鲤肚皮朝天。
偌大的长明宫一片狼藉,太极殿数根粗大的廊柱倒塌,屋嵴处大梁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蜀州枪仙仇九良进献的灵药,虽说吊住了隆武帝最后一口气,可也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搬至附近一处安全的偏殿后,太医署的廖神医下了结论。
圣人恐怕熬不过今晚!
太子李阙与一众朝臣守在偏殿外,噤若寒蝉,缄默不言。
…………
掖庭局深处的一座院落中,倒不似皇城其他地方那般惨景。
方才地动之时,幸好有甄柔这个怪物般的厚土符师在,几处屋舍安然无恙。
姜昭仪也未曾受一点伤。
只是平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该的奇女子,此刻心绪复杂,坐立不安。
周山的异状,皇城自是一目了然。
白衣国士姬玄策曾提醒她,西麓附近一旦有异动,恐怕隆武帝的寿元便尽了。
届时,恐怕自己会有一场劫难。
予性命,倒是无忧!
姜婉儿是极有主见之人,姬叔叔的话,她只信了一半。
可世事难料,谁又敢保证圣人驾崩后,局势会有怎样一番波诡云谲。
自己不过是皇室手中的人质,阿耶手握三十万精锐影骑,明面上,谁也不敢动自己一根指头。
但三郎进宫提到那句“姜家不亡,国祚难延”的话,实在令人震惊。
从隆武皇帝醒转后的一系列手腕中,不难看出,他已经知道了太祖李衡留下的这句话。
李氏皇族的屠刀,已经开始缓缓落下。
姜姓之人,他们一个也不会放过……
而想要名正言顺的处死自己,亦是有千种百种方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权威压之下,谁敢触动龙鳞?
圣人驾崩,令妃子陪葬的事儿,九州历代帝王做的还少吗?
美眸中闪过寒光的姜婉儿,心下暗道:“决不能坐以待毙!”
随即吩咐道:“去请高涂来一趟掖庭局……”
…………
修业坊,安阳侯府。
姜叔夜匆匆自城北赶回家里,期间也未曾露面与学宫弟子汇合。
既然受伤灾民有他们照顾,自己还是回去看看姨娘和府里人如何。
地动时和宁芙蓉曾经过修业坊,瞧着墙院还算完好,这才放心赶往周山。
如今府里没了魏老鬼,连天策府都被裁撤,几十个府兵,卵用不管。
万一有什么变故,手无缚鸡之力的姨娘可就麻烦了。
此时,略显寒酸的府门前,两列身着麟光铠的高大甲士,威势赫然。
安阳侯府的府兵,可没这身盔甲,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姜叔夜滴咕了一句后,迈开大步,抬首打量着稀罕的北衙禁军。
这些人平日不离太极殿半步,乃是护卫圣人左右的亲军,共六卫,分为左右羽林、左右神武和左右龙武……
如今,皆归靖玄司丞仇九良一人调遣。
为首的校尉,眉眼冷峻,一脸凶相,喝阻道:“什么人,胆敢擅闯安阳侯府!”
“你特么眼瞎了,滚!”
小侯爷话音未落,二十几名神武禁军“仓啷”一声,长刀出鞘。
“擅入者,格杀勿论!”
姜叔夜双眸怒睁,心底一处邪火曾地窜入脑际。
怎么,隆武老儿现在连屠帅的家也敢围了?
还没等领头校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他手中兵刃忽然被一道白影夺走。
卡察几声,精钢所铸的制式长刀被眼前的年轻人折成数段,叮呤咣啷洒落一地。
二十多名神武禁军一瞧,吓得脸色铁青,急忙跑去扣响门环。
俄顷,侯府大门缓缓开启,从里面缓步迈出一人。
头顶泛着旺盛红气,浓眉大脸,颌下几缕微须。
身无官服,一袭蜀锦灰袍。
而他身后,是哆哆嗦嗦的侯府管家,程伯。
程伯瞅见小侯爷,赶忙从那人身后绕了过去,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道:“郎君,您怎么回来了!”
自神都地震后不到一炷香,突然从修业坊的坊门,来了一百多名北衙禁军。
领头的,便是门口这个身穿蜀锦灰袍的八品武夫。
而他进入侯府的理由,居然是奉命保护侯府家小。
老魏不在,管家程伯倒也见过些世面,知道来的是圣人亲军,北衙神武禁军。
因此,也不敢阻拦,任由他们进了府中。
至于侯府看家护院的府兵,则被驱赶至了后院,没有命令,不得离开。
姜叔夜拉着老管家的袖子,焦急问道:“我姨娘呢?”
“夫……夫人不见了!”程伯颤巍巍回道。
“什么?”
小侯爷脑袋嗡地一声,悄声问了程伯一句话之后,便朝府里冲去。
刚到门口,却被一只粗壮手臂拦住。
“我乃蜀州西岭雪山仇英,你这小子,果真是姜家三郎?”
也是活该这个叫仇英的倒霉,碰上一肚子邪火不知该如何释放的小侯爷。
而且说话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瞧着便令人生厌。
“滚一边儿去!”
姜叔夜说话间,右手牢牢箍住仇英手腕,“卡察”一声,硬生生折断其筋骨。
他身上有阴缕衣,在仇英眼里,不过就是一介凡人。
因此,才丝毫没有戒备之心!
疼得直冒冷汗的仇英,还真是条硬汉,居然一声不吭。
气海激荡之际,左拳“轰”得一声朝小侯爷砸去。
“竟敢行刺本郎君,找死!”
姜叔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躲过姓仇的那拳后,扫了眼府门外驻足停留的百姓,腰身一沉,照着仇英胸口就是一拳。
铜皮铁骨境与八品破军的千钧之力,整整差了十倍。
降维打击的小侯爷,集满腔怒火于这一拳,更是石破天惊。
随着一声惨嚎,仇英魁梧的身躯砰地跌落十数丈外,胸骨碎裂之际气绝身亡。
姜叔夜疾步跑了过去,手心拂过仇英脑际,收获了一颗干瘪的种子。
没想到,彼岸阁的奖励还有重复的,不过想想也挺好,种上几百亩鬼桑,吃不完的“人面兽心果”……
周围的北衙禁军一瞧,撒丫子就跑,惹得围观百姓一阵嗤笑。
姜叔夜之所以敢当众杀人,也是料定这帮杂碎,手里肯定没有隆武老儿的圣旨。
自阿耶被册封天策大将军那一刻起,安阳侯府便有一条铁律。
若无圣人旨意,敢携兵刃进入屠帅府邸者,可先斩后奏。
刚才他已经问过程伯,这些人是奉了靖玄司仇九良之命来的,那事情就好办。
若猜的没错,谛听坊的暗谍一早便将魏老鬼离开的消息,告知了靖玄司。
名义上是保护侯府,暗里还不知道打得什么鬼主意。
就算那位蜀州枪仙来了,自己也是不惧。
姜叔夜旋身冲进府里,高喝一声:“闲杂人等,速速退出安阳侯府,否则杀无赦!”
话音未落,他踏脚用力一踩,轰隆一声,三进院的府邸,顿时传来一阵微颤。
仇英惨死的样子,侯府里面的一些禁军瞧得真真切切,早已通知了其他人。
不大一会儿工夫,七八十号甲士灰熘熘地涌出了安阳侯府。
府门外的老管家程伯,到现在还没缓过神儿,就那么愣愣盯着不远处的尸体,惊季不安,满面惶恐。
这还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三郎吗?
侯府内院,姜叔夜终于找到满脸雀斑的小侍女。
“姨娘呢?”
小蝶怯生生回道:“地动之后不久,夫人便觉着身子不适,一个人回屋里歇息,那群禁军闯进来时,奴婢去请夫人,结果才发现屋里压根就没人,这不,都找了半天了!”
姜叔夜听罢,不禁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