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功夫,几十名上阳县武侯将奕通坊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来得如此之快,也是邓太岁的手下,一早去通风报信。
以往官府遇上这种事儿,只是走个过场。
听话的,打一顿放了。
头铁的,直接判个寻衅滋事,扔进大牢……
结果一听说来人不善,即刻唤来附近所有武侯赶来帮忙。
姜叔夜靠着红漆廊柱,一副惨兮兮的样子,低头算着时辰。
“大胆狂徒,敢在神都闹市撒野!”
领头的怒喝一声,大手一挥,冲过来两个手拿牛筋绳索的武侯。
奕通坊门口就他一个,再加上这副模样,不用问,定是闹事之人。
此时赌坊大门虚掩,透过缝隙,内里一片混沌迷尘。
之所以没有传出什么动静,多亏了谛听坊高手中的一位九品符师。
神妙的凝息符篆,隔绝了赌坊和外界一切声息。
糠市围观的百姓,个个眉开眼笑,一片欢呼雀跃和赞叹声。
这家黑赌坊,不知坑害了多少人!
同时也纳闷,究竟是哪路神仙……有种在邓太岁的地盘搞事儿?
魏老鬼背对着赌坊,撑着下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对于小侯爷的处境,竟置若罔闻。
这时,北市西面隐隐传来一阵隆隆声,大地似乎也跟着轰鸣起来。
尘土飞扬,如乌云压顶。
上前准备擒拿凶徒的两名武侯,当场一愣,侧首望着远处的硝尘。
周遭百姓听到动静,慌忙闪至坊道两侧,让开一条大路。
铁骑延绵成一条黑线,自西往东疾驰而来。
阳光映在漆黑盔甲上,幽芒盛人。
一面迎风猎猎的大旗上,鲜艳如血,上书斗大一个“姜”字!
乖乖,天策府的影骑……
两百精锐铁骑如一条黑色巨蟒般,瞬时列成一道半弧,将所有上阳县武侯围了起来。
从三品的云麾将军翻身下马,疾步来到廊柱下,跪下行礼。
“末将韩先奉参见小侯爷!”
姜叔夜眼皮都不抬一下,捂着胸口哀嚎一声:“疼死我了!”
韩大将军登时虎目圆睁,蹭地站起身,一脚将两个手拿牛筋绳索的家伙踹翻在地。
继而上前揪住带头儿的,凶神恶煞似地怒吼道:“敢动我家郎君,找死!”
这帮武侯就是再眼瞎,也认得大纛上的“姜”字。
“将军饶命,饶命……我等真的没碰过小侯爷啊!”
领头的武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解释。
这时,姜叔夜缓缓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言道:“韩叔,不是他们,是赌坊里的人!”
韩先奉是留守神都职位最高的天策府武将,屠帅账下“九子良将”之一,从小看着三郎长大的。
十一岁投军,跟随姜侯南征北战,浴血疆场。
从一个马前卒,凭借军功一路升到从三品云麾将军,对屠帅和安阳侯府忠心耿耿。
也不知为何,这爷俩可谓王八看绿豆,最是投缘。
穿云箭若是在洛河以南响起,还真惊动不了堂堂一位三品将军。
可糠市龙蛇盘绕,最是复杂,况且早间小侯爷出府,没带一兵一卒。
这万一有个好歹,如何向侯爷交待。
韩先奉撩起战袍,旋身进了赌坊。
随即哈哈大笑道:“这便是动我家郎君的下场!”
说罢,气呼呼地从里边跑出来,扶起小侯爷:“这几个狗官,怎么处理?”
姜叔夜指了指伏跪在地的武侯:“你过来!”
“小……小侯爷有什么吩咐?”
“本郎君在里面听说铁锅巷午间,有一场械斗,是奕通坊和漕帮的人,你们不去管一管?”
武侯听罢,浑身一哆嗦。
小侯爷的话,不明摆着想要邓太岁的命吗?
根据《东夏律》,胆敢在神都聚众持械斗殴者,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铁锅巷的事儿,邓茂才一早就和上阳令打好了招呼。
官府只是最后去收拾一番烂摊子,找几个替罪羊了事。
这……
姜叔夜瞅着他犹犹豫豫的样子,问道:“是担心他们人多势众,不好应付吗?”
随即指着身旁的云麾将军:“无妨,天策府的兵马,借你一用。”
“郎君说笑了,小的这就回县衙调集人手。”
姜叔夜一摆手,正色道:“等你凑齐人,黄瓜菜都凉了,记着,奕通坊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跑!”
武侯点点头,心里一叹。
邓太岁啊邓太岁!该着你倒霉,得罪谁不好,偏偏惹人家屠帅的儿子。
这会神仙也救不了你喽……
姜叔夜回转身,凑到云麾将军耳畔,悄声道:“揪出那个叫邓茂才的,我要他项上人头!”
韩先奉心领神会,这个性邓的,想必就是这家赌坊的老板。
小侯爷挨打这事儿,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蓄意谋害安阳侯之子,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韩将军点点头,撇嘴一笑,欣慰地看了眼姜小侯爷。
果然有老侯爷的风采,够狠!
可回过神再一想,这还是平日里那个认识的三郎吗?
大队人马离开后,姜叔夜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将发髻整理好,踱着小四方步朝着对面凉茶铺而去。
“醒醒,去看戏了!”
老魏晃了晃肩膀,耷拉着脑袋吐出一句话。
“这幅鬼样子,你自己弄的吧?”
“幼,长了千里眼了?”
“赌钱就赌钱呗,还行侠仗义起来了……不过也好,借天策府的手为民除害,这才是真正为你阿耶积福!”
姜叔夜嘿嘿一笑,拿起茶碗喝了个底朝天。
在外人眼里,当众殴打安阳侯府郎君,而且还是因为人家赢了钱……
这事儿传出去,赌坊所有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别说他一个糠市的地头蛇,恐怕除了当今太子爷,神都没人躲得过这种灭顶之灾。
而此时,胆战心惊的不止围观的百姓,还有不远处茶社二楼的端木父子。
这二位也是刚来不久,目的是来找邓茂才的。
买卖人口的牙行生意,只是端木家的产业之一,每年获利颇丰,并全权委托给了邓太岁。
不过此行的目的,可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漕帮的事情……
端木家的生意盘根错节,每条线用的人都不一样。
东夏漕运极为发达,一直是官商并举。
端木一族明面上掌握着官运,看似与漕帮势同水火,争抢生意
实则,不过是在演一场双黄。
听说邓茂才今日要与漕帮火并,这才急匆匆赶来北市,可惜晚了一步。
端木三爷涨红着脸,盯着平日里自诩能干的儿子。
“这就是你养的狗,和漕帮的事儿还没完,又闹了这么一出……”
“阿耶,这不能怪麟儿吧?谁知道姓姜的会跑来这种腌臜之地!”端木麟委屈回道。
端木仲一拍桌子:“早就和说过,邓茂才生性暴戾,行事阴绝狠毒,是一头喂不熟的狼,难以掌控,可你偏偏不听!”
端木三爷言罢,回头看了眼奕通坊:“略卖人的买卖以后不要做了,和他的这条线彻底断绝,莫因小失大……他们对付的是赌坊的人,漕帮暂时没事儿。”
“每年上百万贯钱呐……不要了?”
端木仲冷哼一声,瞪了眼有些不服气的儿子,拂袖而去。
瞅着姜叔夜那副惨样,端木麟之前幸灾乐祸的高兴劲儿,瞬时烟消云散。
端木家产业那么多,也不在乎邓太岁这一摊儿。
可落在自己口袋里的几十万钱打了水漂,那就另一说了!
“姓姜的,屡屡坏我好事,你等着……”
…………
韩先奉留下十几骑看守奕通坊,不许任何人靠近。
而谛听坊的高手们,早已潜藏踪迹,隐于闹市。
已是废墟瓦砾的北市第一大柜坊里,除了昏死过去的那帮打手,唯一喘气的,就只剩下来汝臣和刀疤脸。
“我问你,从福德坊拐来的女子,其中一个叫姚娘的,藏哪儿去了?”
来猴儿青筋凸起,双眼冒火,揪着刀疤脸的衣襟恶狠狠问道。
这位九品武夫的气海雪山已经被废,嘴角躺着鲜血,脸色煞白。
可骨子里的狠劲,依旧不改。
只见他轻蔑一笑,反问道:“方才那位郎君,究竟是什么人?”
“安阳侯府,姜家三郎!”
刀疤脸听罢,浑身一哆嗦,心里即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顿了顿之后,他抬眼打量着眼前一脸书卷气的不良人,漏出一副钦佩的表情。
“好一招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