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洗,银辉遍洒。
空寂的小周山传来鸟鸟梵音,延绵不绝,回荡在珈蓝寺湖面。
姜叔夜停在距离竹院百步外的水底,稍稍靠近水面后,竖起耳朵听着周遭的动静。
等了半晌,五六个人影儿似乎只是在院内徘回,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九十步、八十步、五十步……
直到距离支撑竹院的巨木桩十几步的时候,仍旧没有被发现。
九品搬山的武夫尚且能够闻声百步,珈蓝寺这些高手,该不会都是聋子吧?
姜叔夜定了定神,心里猜测应该是阴缕衣起了作用。
不但让自己在水底如履平地,滴水不渗,甚至还隔绝了活人气息……
透过水面,他大致能够看清整个竹院的布局。
木栅栏围合起来的三间草屋,只有中间的屋子燃有烛火,想必里面就有智犍连上师的遗体。
姜叔夜如同夜魅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潜到了那件草屋正下方。
竹院的地基是排筏搭建,缝隙处足够让他一窥究竟。
被无数根蜡烛包围的一方软席上,静静躺着一身素白僧衣的四品上师。
锃光瓦亮的头顶,萦绕着浓郁的金黄色团雾……
从颜色浓度上看,较之夜探皇城的野和尚,简直是苍鹰蝼蚁之别。
比起魏老鬼脑瓜顶上的鹅黄色气运,也强出许多。
小侯爷按耐住激动和兴奋,缓缓抬起右臂伸出水面,刚好能够着排筏。
而智犍连的后脑勺,距离指尖不到二尺。
骨符亮起,金黄色气运被悉数摄取,丝缕不剩。
“黄气九钱,不足两,丙类上等宝丸一颗!”
彼岸阁的声音高亢而洪亮,再不似之前那般悠远诡秘。
听这口气,该是多久没收到上等货色了?
姜叔夜心头大喜,这可是穿越以来摸到最大的一条鱼!
紧接着,彼岸阁给出了出厂说明。
“九阳魂丹,洗髓、伐毛、锻骨、淬体、至阳之气,纯元之力!”
瞌睡给个枕头,缺什么来什么……
堂堂屠帅之子,之前在洛河边儿被几个鹰犬按在地上摩擦,简直是奇耻耻辱。
后来求着老魏传他一些修行之法,可人家嘴角一撇,扔出一句话。
“你连三脉都开不了,修个屁……”
前主小时候,姜候不是没有动过让他迈入武道的念头。
可惜,连米祭酒都说前主根骨天生有缺陷,武夫一途再无希望,更别提儒道佛三家了。
屠帅遍寻天下,觅得不少修补根骨经脉的天材地宝。
吃了几颗,差点儿一命呜呼!
至此,侯府上下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姜叔夜在水下沉浸在狂喜中,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
“镗镗……镗镗镗……”
紧接着,排筏轻晃,人影幢幢,几盏长明灯被疾风扫过,火苗摇曳不定。
擦,被发现了!
小侯爷心里暗骂一句,身体勐地往下一沉,坠入湖底。
此时,冲进来的守夜僧瞅着空荡荡的草屋,以及完好无损的上师遗体,一脸茫然。
其中一个年长僧人,警觉地瞥了眼窗外的湖面,高喊一声:“在水里!”
这几位,俱都是智犍连座下高徒,修为不凡。
别说百步以内的活人气息,就算知了蟋蟀的心跳,也听得真真切切。
方才姜叔夜伸出手臂时,已然脱离阴缕衣的真空范围。
只一刹那,守夜僧们便知道有人擅闯珈蓝寺。
沉入湖底的姜叔夜,大踏步朝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湖面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轰鸣声。
巨大的冲击波,搅动着水下沸腾翻涌,彷若蛟龙蹈海。
好在姜叔夜有阴缕衣护体,翻滚的水浪撞到身上,瞬间被消弭于无形。
而且四品佛修的亡魂,对阴缕衣的加持,也非同凡响。
之前在水下行走极为费力,这会儿像是无视物理规则一般,奔跑如飞!
守夜僧们之所以没有下水,也是有所顾忌。
胆敢夜闯珈蓝寺的神秘人,修为定然不俗……
能在水里待这么长时间的,下三品的高手可做不到。
几位守夜僧悬于半空,想以佛门神通法印逼神秘人现身。
可折腾了半天,浮起来的死鱼倒是不少……
示警的金锣声早已响彻全寺,不大一会儿功夫,珈蓝寺的高手,已经悉数到场。
“施主夜闯敝寺,不知所图哪般?还请亮明身份……”
岸边一位看似身份极高的僧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言道。
可内息之浑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遍珈蓝寺每个角落。
浮在半空的守夜僧听到后,身形一晃,纷纷落下。
“师叔,贼人潜藏水底,待我等下去……”
守夜僧话说了一半,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快看,有人!”
珈蓝寺众僧瞬时像炸了锅似的,围拢在岸边,朝着一具顺水漂浮的尸体指指点点。
借着月光和灯火望去,浮尸背朝上,逐水漂流。
不到几息的功夫,便缓缓沉入湖底。
当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明傀”身上时,姜小侯爷已然悄悄回到隔壁的龙泉寺。
脑海中智犍连上师生前的记忆和画面,不停在回放。
方才急于脱困,他也没工夫仔细琢磨。
现在仔细一想,上师的死因,既简单,又复杂。
小周山山巅,明月高挂,鉴人眉发。
一僧一道,傲然而立。
眉端若水的智犍连手捻佛珠,凝视着对面白发飘然的道人。
“老僧应约而来,尊使有何话,不妨直说!”
白发道人细长的蚕眉下,双目微阖,冷辉映在消瘦的脸颊,泛着阴恻恻的青光。
“上师,五年未见,居然修到了半步圣佛境,可喜可贺呐……”
“你也不差,初见时,不过下三品。”
阴阳怪气的话,道人听罢也不气恼,抿了抿嘴:“东西带来了吗?”
智犍连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张羊皮卷轴:“皇陵布局及守卫情况,都已在这张舆图上标注清楚,开启断龙石的方法,也有!”
“后山呢?”
“说来惭愧,老僧几次潜入,都被那里的结界所阻,至今不知后山详情……”
白发道人将卷轴揣入袖中,斜睨他一眼:“主公的玉蛊虫神妙无比,即便你迈入三品,也是徒劳。”
智犍连听到“玉蛊虫”三个字,不由得脸色大变。
手间佛珠应声而落,脚下传来一阵铛铛声。
“今年的解药呢?”
道人神秘一笑:“不急,隆武帝已经醒了,去趟宫里吧!”
“什么?”
向来慈眉善目的四品佛修,登时如怒目金刚般厉声喝问。
道人却轻松言道:“去瞧瞧你的老情人,顺便,让她再帮一个忙!”
有些忍无可忍的智犍连,僧袍鼓鼓,周身顿时溢出一股骇人的磅礴气息。
“得寸进尺,区区一个五品神符师,你就不怕老僧……”
“主公的谕令,你敢不从?”道人强势回应。
智犍连抑住心中怒火,深吸一口气后,点了点头。
道人见状,欣慰一笑:“让她在皇陵后山的御马湖畔,举办一场围猎即可!”
一番剑拔弩张的对话后,二人各自拂袖而去。
当晚,智犍连上师盘坐草屋,周身氤氲着五彩霞光,鬓角汗渍涔涔……
俄顷,只见他突然倒地翻滚,浑身抽搐,犹如万虫噬骨般痛苦不堪。
整整被折磨了一夜的智犍连,临到佛晓时分,忽然头顶金光璀璨,继而显出虹霓法相。
最后,一代高僧嘴角泛着释然的笑意,停止了呼吸。
画面戛然而止,醒过神的姜叔夜一头冷汗。
皇陵、断龙石、后山结界、玉蛊虫、老情人、围猎……
二人只言片语的对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
似乎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神都一代高僧,居然被人用蛊虫控制,说出来谁能相信?
“五品神符师……”
姜叔夜嘴里反复念叨着,突然想起了前几日,路过浮香楼时魏老鬼的话。
若是猜得没错,白发道人应该和夜闯皇城的野和尚,是一伙儿的。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