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将夏,落花未央。
神都倾城牡丹,绽放着最后的倩姿芳容……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朝着城南定鼎门方向而去。
车厢幕帘被掀开,百无聊赖的姜叔夜抻直脖子,欣赏着沿途随处可见的姹紫嫣红。
名花倾城真国色,一笑樽浅醉眼看!
记忆中神都牡丹乃九州一大奇景。
可惜,自穿越以来投胎似的生活节奏,让他的眼里除了死人就是气运。
今日祭奠姜家大郎,彼岸阁的差事只能放一放了。
一百多里路,来回可不止一天时间。
黄昏后城门落钥,只能选择在周山附近寺庙借宿一宿。
车队刚出定鼎门,姜叔夜便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
浑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幼,如蜿蜒长蛇般,延伸到天际……
隔着幕帘看去,蹒跚而行的难民,脸上大都表情呆滞,眼神空洞,如行尸走肉一般。
神都城内城外截然不同的天地,深深触动着姜叔夜。
南方二州兵连祸结,临近京城的洛州,也因洪灾导致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
听闻洛州乾南道,已经出现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惨剧。
之前只是在抵报上扫了一眼,没想到,如今的东夏王朝,已经成了这幅模样。
俨然一副亡国之兆!
姜叔夜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拢进袍袖,双眸紧阖。
“你欠彼岸阁的东西,还剩九日!”
如约而至的催命符,瞬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成天被彼岸阁催债,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
天下兴亡,百姓疾苦的事……太重!
此番出行,天策府增派了一只百骑队。
另外,谛听坊的暗碟,昨夜便已经开始沿路侦查布防。
没办法,姜氏一族除了宫里的姜昭仪,几乎全都来了。
安阳侯府在神都的族人不多,可也不少。
这要是被人一锅端了,后果可想而知。
小侯爷的马车里,除了永远睡不醒的魏老鬼,还有一袭素色襦裙的聂姨娘。
不施粉黛,却依旧艳光照人的风韵徐娘,谁能想到已是年近四十之人。
“三郎,饿不饿?姨娘给你做了奶酪樱桃,虽说比不上宫里尚食局的……你尝尝?”
聂姨娘打开食盒,指着里面色泽诱人的一盘糕点,笑盈盈说道。
姜叔夜转过身,看了眼养大自己的姨娘,一时间,竟有些扼腕叹息。
说起来,聂氏一辈子,只能用“可怜”二字形容。
八岁时卖身葬父,被姜母带回侯府后做了近身婢女。
这一待,就是三十多年。
从小心地善良,娴淑温婉,豆蔻年华的她,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娇美可人。
夫人瞧着这么一个美人坯子,而且心地又好,几次劝说侯爷纳妾,却被姜侯以国事繁重的理由拒绝。
直到姜夫人去世,留下三个年纪尚幼的孩子,姜侯这才答应了爱妻的弥留恳求。
成为侯府新的女主人后,聂姨娘不仅费心操持侯府上下,照顾三个孩子更是尽心竭力,视同己出。
可惜,守了二十多年活寡的聂氏,只是名义上的姜夫人。
不仅如此,大郎和二姐对这个姨娘自小便厌恶。
侯府下人们,也是见不得麻雀变凤凰……
这么多年,仍旧瞧不起出身卑微的聂氏。
没有夫君的疼惜怜爱,也没什么锦衣玉食……
好似无根浮萍的聂姨娘,却从不在乎。
依旧坚守着心中那份执拗和主母生前嘱托……
她这一生,不就如这满城芳华将近的牡丹吗?
姜叔夜边吃边看着温婉含笑的姨娘:“嗯!是那个味儿。”
说实话,尚食局做的宫廷糕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来。
前主从小对这个姨娘的态度,虽然没大郎和二姐那么冷冰冰,可也是爱答不理。
有事儿聂姨娘,没事儿透明人。
只有哄着她讨几个铜子儿的时候,才会变得孝顺乖巧。
即便如此,还是能让聂氏偷着乐好几天……
生娘不及养娘大,穿越后的姜叔夜一想起侯府上下对待聂氏的态度,便不由得自责惭愧。
所以,这个局面必须改变。
一路上,小侯爷一反常态的和聂氏聊起了家常。
而言辞中,也包含着不少歉意和感谢……
早上看了眼芥子袋里的铜板,不出意料,十六钱。
等攒多些,再给姨娘买一只金步摇。
堂堂安阳侯夫人,浑身上下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几十年来,聂氏头一回笑的前仰后合,腰肢乱颤,眼角不经意间滚下几滴晶莹。
姜叔夜摩挲着袖子里的芥子袋,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钱的来路,得有个理由啊?
若是阿耶问起来,总不能说自己藏了颗摇钱树吧!
“不行,得找个名目……”
穿越者发财的三大标配:肥皂、玻璃、水泥。
或是写本红楼梦?炼鸡精?
“……”
想来想去,短时间能敛财的途径,恐怕只有神都大小赌坊。
最简单的,跟着头顶冒红气的人下注,绝对错不了!
时值正午,离着周山还有十几里路,侯府车队停在了一处茶摊休憩。
姜叔夜扶着聂氏下了马车,回头看了眼后面陆续下车的姜氏族人。
照理说,祭拜一个小辈,根本不需要来这么多人。
可谁让姜叔衡是侯府长子呢!
如往年一般,聂氏热情地招呼着大家,将府里准备好的吃食命人摆好,和店家要了几壶茶……
皮笑肉不笑的这些位,假惺惺客套了几句,便朝着小侯爷围了过来。
“瞧我们家三郎,越发的英武俊俏了!”
“可不是,竹九今年二十了吧,来,让婶婶好好看看……”
“晴儿,快过来,这是你表哥。”
“三郎,知道你喜欢打马球,五叔得了匹神骏,改日给你牵来。”
姜氏族人众星捧月似得围着姜叔夜,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人脑仁儿疼。
屠帅姜或作为东夏权利顶峰人物,这么多年,从未对族人有过特殊照顾。
有能耐的,随他上战场立功勋,没本事的想谋个一官半职,绝无可能。
敢扯虎皮拉大旗的,甭管是谁,一概照东夏律严办。
摊上这么一门亲戚,姜氏族人大都失望透顶。
滴水不进的姜侯是没辙,但他小儿子竹九,那可是侯府唯一继承人……
趁着大郎忌日,可不得赶紧套套近乎。
姜小侯爷笑而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眼神瞥过形单影只的姨娘,心里一阵难过。
“大家抓紧时间吃些,待会儿还要赶路!”
说罢,他挤过人堆儿,阔步来到聂氏面前,袍袖一卷,擦拭着姨娘旁边的长凳。
“这些活儿让府里的下人们干,您歇会儿。”
小侯爷的举动,不仅侯府下人们目瞪口呆,所有姜氏族人们,也纷纷都来诧异的眼神。
“姨娘不累,你去陪着长辈们说说话……”
聂氏话音未落,姜叔夜双手一搭,温柔地将她按在凳子上:“您是我阿耶堂堂正正娶过门的夫人,别失了身份。”
言罢,他狠狠瞪了眼身后两个婢女。
这时,睡了一路的魏老鬼闻到饭香味儿,钻出马车,来到小侯爷身边。
“咋停下了?”
姜叔夜挨着姨娘坐下,眉毛一挑:“这么多女卷,不得歇会儿?”
“呃,也是!”老魏抬手揉着惺忪的眼皮,又都囔了一句:“今儿没看皇历,右眼一直跳。”
“你那是睡的。”
此时,不远处来了一个樵夫打扮的人,冲着警戒的影骑亮出令牌后,来至魏老鬼旁边。
二人悄声滴咕了几句后,又匆匆离开。
“发现什么了?”姜叔夜喝着茶,慢悠悠问道。
“没啥,晚上借宿的寺庙都安排好了,龙泉寺!”
“龙泉寺?”聂姨娘一怔,接着问道:“为何不去珈蓝寺,那里的菩萨甚是灵验,我还想带着三郎去给他阿耶诵经祈福呢!”
周山大小寺庙和道观十几座,龙泉寺只是座中等规模的寺院,香火很是一般。
而珈蓝寺不同,不仅菩萨灵验,也是佛门在神都的第一大道场。
姜竹九一脸纳闷,撇过头看着魏老鬼。
“哎,也是不凑巧,探子说今儿个珈蓝寺突然寺门紧闭,不接待香客,只能借宿在离着最近的龙泉寺!”老魏回道。
“闭寺?”
“千年古刹可从未听闻过,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吗?”小侯爷好奇问道。
魏老鬼咽了口茶,摇摇头:“这珈蓝寺和长明宫差不多,谛听坊的耳朵,可探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