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叔夜匆匆吃了几口饭,借故伤势没好利落,又钻进了被窝。
姜婉儿数日照顾弟弟,也是疲倦不堪,瞧着他身子好转,便由甄柔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寝殿。
听得殿外在无任何动静,小侯爷穿好衣衫,将明傀化做鼾声如雷的自己后,悄然离开。
此时正午已过,烈阳当头。
服侍姜昭仪的宫人们,有的在屋里干活,有的忙着收拾院子。
有个小太监不经意抬头,“咦”了一声后,心里一阵纳闷。
“甄柔不是扶着娘娘回屋了吗?怎么从小侯爷屋里出来了,这个人小鬼大的妮子,怕不是……”
大门外,有一队刚调来护卫的禁军,听到“吱呀”开门声,回头一瞧,笑着道:“小女官,有何事?”
甄柔因保护姜昭仪有功,被封了一个尚宫局七品女官。
此时的穿戴,是一袭圆领窄袖男袍,系花结带,还配了太子授予的金鱼袋。
“麻烦去知会一声高公公,让他去请太子来一趟,娘娘有要事!哦,我得去一趟尚宫局!”
扮做甄柔的小侯爷说罢,撩起衣袍,径直朝北而去。
这些禁军都是高涂亲自安排的心腹,知道该如何行事,对女官的话,丝毫没有起疑心。
来至宫墙一角的姜叔夜,又幻化成不起眼的小太监,躲在角落里,静等着已是东夏圣人的李阙。
姜婉儿之前,已将李阙赶来帮忙的事情。一一如实相告。
那时起,姜叔夜便感觉到了什么。
再联想此前提到太子时,二姐那副古怪的神情,他越发肯定,二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试想,二姐姜婉儿再怎么说,也是李阙他老爹的嫔妃。
皇家规矩森严,岂容此等有违伦理之事?
姜叔夜此刻满脑子,都是武媚娘那段历史……
不管怎样,只要是阿姐决定的事情,自己都会无条件支持。
什么世俗理法,都他娘的是扯澹!
况且在古代封建王朝,这种事情还少吗?
一刻多钟后,姜叔夜瞥见三个人匆匆而来。
其中一胖一瘦两个人影进了院子,另外一位身背长枪的,则守在门外。
小侯爷心里一喜,转身朝太极殿的方向而去。
一路之上,他不停幻化身份,一会儿是禁军模样,一会儿是太监和宫女……
临到太极殿附近时,姜叔夜仔细观察了一番。
宫墙大门左右,各有二十多名北衙禁军,靖玄司的高手也在其中。
而且在宫道来回穿梭巡逻的禁军侍卫,也不少。
防卫之森严,可比当初夜闯珈蓝寺时强了不知多少。
之前,姜叔夜不是没有过放弃的念头。
毕竟这里是皇宫禁地,而且还有两位大宗师坐镇,稍有不慎,自己这条命都得搭进去。
可隆武帝脑袋上的帝王紫气,实在是诱人。
试问人间,有几个身负真龙气运之人,错失这次机会,恐日后追悔莫及。
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冒险的,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隆武帝可不是一般的皇帝,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姜性之人?
若不从他的魂魄中找到些线索,之后如何应对危局……
胆气横生的姜叔夜再次罩上傩神谱后,成了面如冠玉,英俊不凡的太子李阙。
学着他平日的储君姿态和皇家威仪,信步而去。
宫墙门口值守的侍卫,远远瞧见太子独自一人,赶忙推开宫门后,齐齐行礼恭候。
“参见太子!”
姜叔夜来至近前后,一摆手,迈过数寸高的门槛。
打眼一瞧,偌大的庭院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身穿麟光铠的禁军侍卫。
整个长明宫,唯有此处,吊垂白帛,高立铭旌,上写着“大行皇帝梓宫”六字。
大殿此刻被布置成了灵堂,魂幡摇曳,气氛肃然,隐隐可以瞧见那具上品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椁。
姜叔夜露出一副哀伤模样,低着头,疾步朝大殿灵堂走去。
之前守陵的几位重臣,都聚集在东宫商议国事。
包括凤阁右相严九龄在内,都已经六天没离开过皇城,吃住都在一处偏殿。
因此,灵堂中只有身穿素青丧袍,跪在地上的大太监,鱼朝恩。
“奴才叩见圣人!”
心跳如擂鼓的姜叔夜迈进灵堂,先是冲鱼公公点点头,轻声道:“你…辛苦了,朕想再看看大行皇帝!”
说罢,他几步绕过灵台,来到棺椁旁,俯身看了眼一身明黄龙袍的东夏圣人。
大行皇帝去世之后,宫中有一整套规矩。
首先要沐浴修容、括发更衣,并将尸体停放在太极殿寝宫内,谓之小殓。
接下里,要把圣人遗体移入梓宫,设置几延、神帛、铭旌、牌位等物。
最后接受嗣皇帝及嫔妃、百官致奠,谓之大殓……
而眼前这番布置,明显省去了很多步骤,想来是李阙与群臣商议的结果。
姜叔夜毫不犹豫地伸手拂过大行皇帝脑际,那股与东夏开国太祖李衡不相上下的充盈紫气,被骨符悉数摄走。
身上的阴缕衣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与当日地宫如出一辙,微颤不止。
六天前,他能接住大宗师那一拳,其实也多亏不断增强的护身宝衣。
今日再收帝王紫气,说不准,连米祭酒的浩然真气,都能挡一挡……
俄顷,彼岸阁悠远诡秘的声音传来。
“紫气一两三,乙类顶级神物一件!”
姜叔夜缩进袖袍的右手,蓦然多了一件冰凉的方形物件。
像是一方大印,表面凋刻繁冗,刚好一只手可以纂紧。
其质感既不像玉,也不像铜铁,一股阴森森的气息,自掌心传入体内,如坠冰窖。
可这个时候,他也不敢拿出来仔细端详。
随后,他瞥了眼伏跪在地的鱼朝恩,手腕儿一抖,将方印送进芥子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而彼岸阁给出的解释,不禁让姜叔夜大为震惊。
“死界‘冥玺’,可唤阴兵十万,鬼将八百,兵随印转,将逐令行,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彼岸敕令,火速奉行!”
自古玄门正宗之外的道家秘法,皆有差遣阴兵之术。
或“五鬼搬运”、或“城皇借兵”……
可谁听闻过可唤十万阴兵八百鬼将之说?
手握“冥玺”,征伐天下岂不是如风荡野,所向披靡……
而最后一句“彼岸敕令,火速奉行”应该就是冥玺密咒。
这时,没忍住笑出声来的姜叔夜刚一转身,突然瞧见大太监那双冷峻双眸,正死死盯着自己。
“陛下,您才离开不到小半个时辰,为何又折返而回?”
姜叔夜顿了顿,随口道:“哎,国事再繁重,也得回来为大行皇帝再添些白烛纸钱,以尽孝心。”
鱼朝恩缓缓起身,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言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老奴一直守在这里,自鸡鸣便没再见过陛下,而且,您一直以‘孤’自称,何时改口‘朕’了?”
咄咄逼人的大太监,眸中杀意骤起,一步一步靠近假扮新皇的贼人。
还没等姜叔夜开口,鱼朝恩恶狠狠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大爷!”
姜叔夜脚尖一点,瞬时向后倒退十数步,直至灵堂尽头的廊柱下,才稳住身形。
“彼岸敕令,火速奉行!”
随着口中念出密咒,整个太极殿顿时阴风呼啸,令人毛骨悚然。
而殿外烈阳刺眼的半空,瞬时被无尽黑暗笼罩,整个天地都被一股鬼丧之气笼罩。
悲风死寂,鬼唱唤魂,宛如萦绕不去的一曲骷髅挽歌。
一声声来自幽冥死界的凄厉之音,回荡在长明宫每个人耳畔……
鱼朝恩不愧是武道大宗师,稳住心神后,视眼前恐怖的鬼哭神嚎如无物。
他先是瞥了眼大行皇帝的楠木棺椁,随后瞪着廊柱边的神秘人,嘴角微挑,阴恻恻的脸颊闪过一丝诡异。
姜叔夜心里一紧,没想到死太监居然这么警觉。
说起来也怪自己胡说八道,被他看出了破绽。
此时,他可不敢正面和大宗师硬刚,唯有唤出“阴兵鬼将”挡住鱼朝恩,自己才有可能趁乱逃脱。
阵阵阴风将灵堂内的供品吹得七零八落,虚空中,一股阴森黑气蓦然而现。
被黑气包裹的三道虚影阴魂,俱是穿甲执刀,面目狰狞。
面对生人,三大鬼将毫不犹豫地挥刀砍去……
腥腐气裹挟着肉眼可见的刀芒,在与霸道气海激发出的护体罡气相撞的一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轰!”
其中一名八尺高的鬼将虚影,登时被武夫罡气震得魂飞魄散,化作一缕黑烟后,消散无踪。
但死界的阴腐之气,也同样逼得鱼朝恩,后退了十几步。
大太监之所以没有大开杀戒,也是有所顾忌。
他身旁,可是大行皇帝的棺椁。
一辈子衷心于李氏皇族的鱼公公,断然不会因小失大。
若不慎毁了灵堂,这个罪过,自己可担不起……
姜叔夜见状,急忙又唤出十余名鬼将,将大宗师鱼朝恩团团围住。
“你们慢慢玩儿吧!”
说罢,他绕过廊柱,扭头就跑。
耳廓微动之际,听到身后没有人追来,姜叔夜几个纵身,便闪到了大殿右侧的朱门,破门而出。
大殿外,这会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召唤出的,可不止是灵堂里的那些鬼将,还有至少上千阴兵。
此时中日正盛,阳气旺得吓人。
出没子夜的阴兵,战力大大受到限制,加之外面不少是有修为的高手,怕是用不了多少时间,它们都得魂飞魄散……
但却给姜叔夜创造了逃出生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