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湖畔,月亮落下去又再次升起,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一夜。
湖畔有一个人一直坐在那里等等一天一夜,秋天的寒霜落了他一身,几缕白发更添悲伤。此人正是骆越族族长庞占武。
昨日明知杨任二人有去无回,却不能阻止,内心的愧疚让他留在湖边为二人哀悼,但是他从不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这一天算是为你二人送行吧。”庞占武看了一眼平静的杜鹃湖黯然道,说完,他起身欲走。
正在这时,只见一道红光一闪,囚牛驮着杨任二人破水而出。
邓婵玉在囚牛背上冲族长挥了挥手,道,“嗨!族长,我们回来了,还把这湖底的妖魔也带回来了!”
族长仔细一看,他们骑正是杜鹃湖底压了千年的妖魔囚牛,只是身体小了许多。顿感震惊,“你……你们,把它收为坐骑了?”
邓婵玉得意洋洋道,“嗯呢!”他二人边说边飞到岸上,“以后你们就不用敲这些鼓啦。”
那囚牛落地,见到庞占武一脸的愤怒和不屑,呼吸之间鼻口喷着火烟。
庞占武生平第一见到骆越族镇压了一千年的怪物,纵使他修为超绝,也不禁心生胆怯,道,“真的是……囚牛?”
囚牛见他不相信,张口朝天喷了火球,那火球初时小飞到空中变得山一样大,接着“嘭”一声爆裂开来,炸变成无数火点从空中落下来,顿时整个夜空如同盛放烟花一样美丽。
邓婵玉眼冒金星,惊叹道,“哇!小牛牛,没想到你还有这招!以后有事没事就给本姑娘吐个火球看看。”
骆越族人从未加到如此奇景,个个跑出来仰着脖子观看,人们如潮水一般聚集到湖边,初见囚牛时都胆战心惊,知道它被杨任收服慢慢不再害怕。
小胖子和小女孩都围到邓婵玉身边,“姐姐、姐姐”地叫着,要她将湖底的故事。
邓婵玉在浓浓月色下,来回踱步讲起故事。
她倒是有些忽悠小孩子的本事,讲话时手舞足蹈、声情并茂,族人的心随着事情进展时上时下。
邓婵玉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连杨任烧过衣服的情节都没落下,却落下杨任压住她的细节。
族长听到最后,大喜过望。朗声道,“我们大家今天为杨任和邓婵玉两位恩公再补办一个月圆节如何?!”
族人一呼百应,回去将早就准备好的火龙、花球、米酿、糕点拿出来,个个换洗一新打起精神,连带着给杨任也换了一套长老的灰色衣服。
众人伴着阵阵鼓声,跳舞的跳舞,舞龙的舞龙,丢花球的丢花球,好不热闹。
就在众人玩闹戏耍时,一条三丈长的火龙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正是青年鼓手庞超所制的全族最大的火龙,那火龙形象逼真,两角挂着火焰,被年轻人们舞起来如活的一般。
族人皆是惊讶连连,交口称赞。还有几个少女正悄声议论,“那个打头的是谁啊?”
“是庞超啊!”
“庞超你都不知道?他长得可俊了!还是二长老的儿子呢!”
众少女嬉笑起来,“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啦?”
“快丢花球给他啦”
“人家不好啥意思嘛,他要是不接可怎么办……”
“你长得这般貌美,他一定喜欢你得。”
“丢啊!丢啊!”众人都在起哄……
另一边,族长和六位长老围着杨任,一人举了一个大碗,都来敬他。杨任也是好酒量,他也不多言语,来者不拒,就一个字“干!”和众人喝了起来。
邓婵玉被小孩子围着,推着她和族里的姑娘们一起跳舞。
她身子软,协调性又好,加之悟性又高,学了一会就和族人们跳得合拍起来。
她和跳舞的几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般高,七八个人围着篝火,身着骆越族绿色袍裙,和着族里男青年们的铜鼓声,翩然起舞,柔软处若分花拂柳,刚强时翩若惊鸿,有看不完的俏,有说不完的美……
不过,这一切杨任都看不见,他只能听到众人称赞的话语和邓婵玉嬉笑的声音,静听时还有她柔软的舞步。
人们欢闹了半个时辰,这时,只见庞超和众人放下火龙,拿起自己的铜鼓,三百个青年齐齐来到中间摆开阵势,众人都为他们让开场地。
只见庞超轻喝一声,手掌拍在铜鼓声,接着三百人齐齐拍打着铜鼓,几下来回,众人的双手冒出火星,敲得更热闹了。
铜鼓的音色原是苍厚古朴,带着千年历史的厚重感,但是众鼓手们心中火热,手冒火星,竟是将铜鼓敲的欢快起来,听得人们不自觉地跟着节拍晃动起来。
鼓阵中又有一人把手一举,阵型由方变圆,年轻的鼓手们也跟着迈起了雄壮有力的舞步。
人们都陶醉在这欢乐的海洋中,唯有一人,准确的说是一兽,囚牛,心里十分不爽。
它千年来被这铜鼓阵镇压,现在虽出得封印,但是听见这鼓声心中就烦躁。
只见它卧在山丘上仰头一吼,“吼~~”
龙声把众人吓得一惊,铜鼓阵青年们闻得挑衅,也不惧它,把鼓声敲的更响了。
囚牛四蹄踏起,飞身到鼓阵上方,展开身躯,变得有十丈长,左右盘旋,嘶吼连连。
下方铜鼓阵的青年们更是奋力击鼓,全然不惧。
而族长和长老们都提心吊胆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们那眼看杨任,杨任把手一举,道了声,“干!”
七人见他这般淡定,也放下心来,举着酒碗喝了起来。
囚牛与鼓阵斗了一阵,觉得无趣,卷着身子一头扎到杜鹃湖里去吃鱼去了。
骆越族族人见状都跳起来欢欣鼓舞,仿佛像击退了囚牛一样高兴。因为他们知道,囚牛入水,象征着千年祸患终于消失了。
从此,骆越族都流传着杨任和邓婵玉降服囚牛的传说,他们还将此事刻在石壁上,石壁上刻得是,杜鹃湖上一个身披羽毛的盲人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坐在囚牛上的场景,这个传说流传了整整一千年。
月亮渐远,杜鹃湖面泛起寒雾。骆越族的狂欢已经接近尾声了,大部分人都已经收拾回家,只有少数人还留在杜鹃湖畔。
六位长老已经被杨任喝趴下,族长也已经面红耳赤,而杨任已经喝了九坛,依然清醒,正在喝第十坛。
族长话语不清,“你……真是我们族的……大,大恩人!来,恩人,我再敬你……一碗!”
杨任还是一个字,“干!”一仰头喝完了碗里的酒。
族长也跟着干了,喝完之后就不省人事。庞婆婆和带着几个清醒的年轻人过来,把族长和长老全部驾了回去。
族长被人驾着还在回头说,“恩人……你真是海量……海量……我一辈子……就没见过比你还能……喝的人……”
湖边的人影也渐渐稀疏,三三两两都结伴回去了。囚牛在湖底吃鱼吃了个饱,又跳到山丘上,趴在那打着哈气。
杨任喝完第十坛酒,终于有些微醺。
他听得周围稀稀疏疏地脚步声,迎着湖畔清冷的风,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欢聚散场的清冷让他心生愁绪,不禁暗自感慨,“人生亦是如此,相聚只是偶然,离别才是常态。”
不管是与家人在一起的三十年,还是青阳山紫阳洞三年的修行,抑或是杜鹃湖骆越族短暂的狂欢,还有……还有那个小丫头她倒是精神,还在那里拉着一个姑娘跳舞都是时候说再见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手掌长的短笛,此笛名为贾湖玉笛,是亚相比干所赠远古乐器贾湖骨笛的仿制品。
骨笛原是先民截取丹顶鹤翅骨所作,上有七孔,不仅比普通笛子要短,更是绝无仅有地能够吹奏七声乐曲的乐器。
杨任本就精通音律,自然爱不释手,时常在踏青时吹奏。奈何妻女都嫌弃这是一个骨头做的,想着有些恐怖。
他只好找了商朝长乐宫首席乐师,用高古玉为料,仿造贾湖骨笛,造了一只贾湖玉笛。也是一般的长短,也是一样的七孔,吹起来少了一些骨笛粗狂的自然之美,多了一分玉的饱满和圆润。
他在湖边吹起玉笛,笛声悠扬婉转,似杜鹃轻鸣,似黄莹轻唱。
散场的族人缓缓停下了脚步,山丘上的囚牛眨了眨铜铃一样的眼睛,在笛声中安详入睡,连月亮也不舍得离去,驻足倾听。
笛声传来,邓婵玉一愣,没想到这个冷冰冰的大叔还能吹出这般灵动的曲子。
她望向独坐的杨任,月光将他的身影映在湖泊里,一阵清风吹起他的发丝,连着他裹着双眼的青布也飘飞起来。
彼时风动,一时心动。
但是,这确实离别的笛声。
“大叔,你真的要走了吗?杜鹃风景这么美,不在玩两天吗?”
“大叔,你不送我回三山关吗?”
“大叔,你准备去哪啊?”
“大叔,我还会遇见你吗?”
“大叔,你会想我吗?”
“大叔,你不要这么害羞老是不说话……”
“大叔……这个笛子能送给送我吗?”
“好!”
……
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邓婵玉第一次知道了有一种欢乐叫杜鹃湖畔,有一种忧愁叫玉笛飞声,而有一种思念叫……瞎子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