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天擦黑,卓峰才回到家。
苏梦琪白天忙了一整天,晚上得闲,鼓捣了一桌子好菜,等着他回来,大饼、小葱、油炸花生米、菠菜粉丝、卤牛肉,小米金瓜粥……
全都是卓峰爱吃的。
苏梦琪心情很好,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她要给卓峰一个大大的惊喜。
“尝尝我熬的小米金瓜粥,刚从9号楼微信群里买的,说是新西兰南瓜,特甜特黏糊。”苏梦琪递给了卓峰一碗粥,笑眯眯地自夸着。
卓峰尝了一口,嗯,很甜。
“瞧,小区里开了一家熟食店,邹老爷子说是老字号,挺地道的,我切了一块牛肉,你尝尝。”
卓峰夹了一片,味道真心不错。
“你知道么?那个神童的爸爸真是有钱,昨天还悬赏十万寻娃,今儿就调到了30万,他微博上还说不会追求拐卖人的责任,只求孩子回家。”苏梦琪说着,还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一张传单过来。
传单上,印着王安鸣那张天真烂漫的照片,一侧附着当时他穿的衣服:有上衣、有裤子、有鞋子,甚至连袜子都有,全部是实物拍照,应该是家人又重新买了一套。
照片一侧写着,6岁,男童,王安鸣,于5月10日失踪于胜利小区内,蓝色长袖t恤,下身是一件牛仔裤……至今失联已经70个小时,提供有效线索,重金酬谢,寻到孩子答谢30万元,决不食言。
“喏,这个传单,我们重新在小区里又换了一遍,”苏梦琪指着说道,“唉,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样了,小区里现在说什么的都有,风言风语的。”
“有的说,孩子是因为家庭矛盾,离家出走了……”
“有的说,孩子翻墙离家出走,已经淹死在了民心河里……”
“也有的说,孩子被人贩子拐卖到了山里……”
“还有的说,孩子学习压力太大,被逼疯了,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苏梦琪今天话格外地多,脸上洋溢着一种以前从没有见过的笑,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
她看着卓峰脸色有些不佳,只顾着埋头吃饭,却没说一句话,不禁心中有些小生气。
拍了一下卓峰忙着夹菜的手,苏梦琪嗔道:“哎,你今儿是咋啦?这么反常。”
卓峰顿了下手,把筷子往碗上面一放,望着一脸幸福的苏梦琪,嘴里支吾了几声后,终是说了出来:“梦琪,我可能,又要出去几天,有个采访任务。”
记者外出采访很正常,苏梦琪不以为意,随口问道:“这次采访什么?黑水站?还是黑燃气,还是黑什么东西?”
“去量子山,暗访贩婴集团。”
啪嗒,苏梦琪手中的筷子掉落在了桌子上。
黔南,
量子山地区,
横断山脉十万大山中,出了名的民风彪悍,
卓峰又是去暗访贩婴集团,在那种百里无人烟的地方,万一出个啥事儿,恐怕尸骨都寻不回来。
“你,能不能晚点去,”苏梦琪面色突然变得有些惨淡,勉强打起精神来,说道,“能不能不去?”
卓峰颇为意外地望了苏梦琪一眼,好像这是女友第一次要求自己,可惜这次自己不得不去,也必须得马上去。
卓峰低头凝望着那碗浓稠的金瓜小米粥,沉声道:“报料人爆料,说青城市存在一个贩婴集团,我怀疑此次王安鸣的失踪和他们脱不了关系,下午我联系了下,可能要去量子山地区交易。”
“王安鸣的事儿,不能拖,你也知道,每多拖一分钟,孩子就多一分危险。”
“抱歉,梦琪,不能多陪你一会儿,等我暗访回来,多陪你几天。”
能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决意要嫁给新闻郎?
苏梦琪情绪瞬间变得低落无比,望着满桌子的饭菜,没了任何食欲。
她张口想再分辩什么,再劝说几句,终于是没有再开口。
惨淡地笑了笑,苏梦琪强打起精神来,问道:“你这一去,大约需要多少天?”
“可能一周吧,或许更多吧。”卓峰推测道。
“你去的时候买点儿什么驱蚊驱蛇的药,据说那地方挺多的。”苏梦琪叮嘱道。
“下午就备好了,我和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去,坐谢师傅的车。”卓峰回答道。
“那么远还坐车去?去那地儿路上可也全都是山区。”
“方便照应。”
“噢,暗访的时候注意点儿安全,不行,就撤回来,”苏梦琪替卓峰打起了退堂鼓,“你要记得,我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卓峰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同居以来,一个月自己有半个月跑外面,操心累神不说,这家里的大小事儿全都靠着苏梦琪。
上次房主毁约自己没时间,平时维护自媒体自己答应得好好的,结果最后全是她的活儿,更别说平时的家务活儿……
就这,自己还经常搞暗访、卧底,让她担心。
自己不止一次地想过,等完成采访后要好好地陪她几天,但每次都是相聚没有几日,就又有新的采访任务要出发,交了自己这个男友,简直就和没有一样。
要不,辞了这个职业?
卓峰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不太会溜须拍马,只会搞新闻的自己,除了这行真心不知道能搞什么了,况且,自己内心深处是的的确确爱着这个职业。
虽然,时常被现实教育。
此时,卓峰复又想起辞职的同事们,尤其是那些已经成家立业,或者即将成家立业的同事们,他深深地理解到了那种万般的无奈和踌躇。
郑行文、李天佑、王泽端、佳绩、邢兆龙……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容在脑中闪过,一声又一声叹息在心中响起,仿佛在说:不是我们不爱我们的事业,实在是现实生活太残酷,残酷到让这种爱,只能退居二线。
难道自己将来,终究会走上这一条路?
卓峰扪心自问着,却猛地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走上了这条自己不愿走的道路。
炒股、搞工程、搞自媒体,哪个都是副业。
但,哪个都是将来有可能变成自己的主业,从而取代自己正在从事的记者行业。
原来,自己一直在默默地给自己的理想挖坟掘墓。
至于原因,则应该是人之本性趋利避害。
因为,做深度记者实在是太苦太累太危险,付出和收入有些严重不成正比;而从事其他的行业,只需要拿出搞采访三分之一的精力来,收获,或者说收入就会远远大于当记者的收入。
这种不平衡,不自觉地就影响了自己的行为方式。
尴尬而无力地端起那碗金瓜小米粥来,卓峰呼噜几下喝完,仿佛脑中想明白了什么,复又重重地把碗放到桌子上,道:“放一万个心,我就是爬,也爬回来,我知道家里还有你。”
苏梦琪满意地笑了,或者说女人就喜欢男人的承诺,男人的甜言蜜语,虽然这些话语经常失效。
“等你暗访回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苏梦琪说道,“别猜,这是秘密。”
她把食指竖着放在唇前,神秘地说着,顽皮得像个精灵。
卓峰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嘎嘣嘎嘣嚼着,望着苏梦琪一时间有些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