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手放得很低,像是卡住了。
抓手的一半,已经埋进了出娃娃的洞口。
但我还是能清楚地分辨出,穿插·在抓手尖端的——是头发,那种洋娃娃的头发。
是有娃娃被卡在洞口了。
我心生一计——只要投币,再让抓手凭空上下一圈,说不定就能让娃娃径直脱落,掉入洞口!
困意消散了一些,这是一个好主意!
其实,这一招,我在曾经在实体的娃娃机上试过。
把一大堆插在抓手上的现金券,全部收入了囊中。
现在,我打算故技重施,得到这个被卡在出口的娃娃,送给亲爱的杨杨。
我摁下了消费抓取键。
屏住呼吸,再点击抓取,让抓手颤动上升。
我死盯着马上就要升起来的抓手,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缥缈的交·合动静……
它升到顶,一共用了4秒的时间,我却感觉这过程极其漫长。
第一秒,抓手开始上抬,我马上感觉有什么不对。
这娃娃的头发很乱,像是被粘了胶水——
或者更贴切的比喻,就像是,一个长久没有洗头的女人,在某个夹着洋葱味的早晨,掀开被子后的发型。
有几条又短又细的东西,从发缝间爬过。
那是什么?
光线太暗,我没有看清楚,但有效的联想,让右掌的颤动,发散到了全身……
娃娃露出了它的一小片额头。
第二秒,我的嘴巴开始无意地慢慢张大——
那是一个漂亮的娃娃。
或者说,曾经是一个漂亮的娃娃,标志的五官,樱桃脸蛋……
现在剩下的,只有一个骇然的咬痕。
娃娃的右脸颊被撕掉了,一团团类似于肉花的东西从伤口两侧,像开花一样地翻出来。
左眼和右眼,其中一只已经不见了。
因为上升得太快,加上极度惊惶,我没有记清所有的细节。
那嘴巴半歪地张着,嘴角耷拉着一个东西,我下意识以为是它的舌头,然后这东西就抬起来了——
一条巨大的蛆虫!
身子扭曲成活结的样子,从嘴里伸出来,和屏幕外的我,四目交接。
我想要尖声大喊,但抓手的继续上升,让我把一切想要发出的声音都噎了回去。
第三秒,我看见了那鲜艳的粉色衣服,上面印满了血块。
中间有一个黑洞般的伤口。
我难以置信地看见了这个玩具娃娃的内脏,红通通的一团。
上面爬满了大小各异的尸虫,还有神他妈的绿头苍蝇。
我的胃,像是被开了闸,汹涌地吐了出来。
最后一秒,抓手终于升到了顶。
我在呕吐之余,还是忍不住地朝画面看去。
那娃娃的双腿没了,像是被什么怪物一口咬掉的……
看着这只剩上半身的漂亮娃娃不断地淌着血,身上爬满很多难以言状的东西,我出于本能,想要摁home键,强关软件。
然后娃娃机便开始唱歌,是筷子兄弟的《小苹果》。
“你是我的小啊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同时,娃娃机开始闪灯,照亮了那些深色的块状物。
我发现那些也是血,早已经干掉的那种,血。
“不,不不不不!”
我猛地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但已经是太晚了。
那可怕的,不合乎一切逻辑,被撕咬致死的娃娃,像是从前那些现金券一样。
从开合的抓手上脱落,不偏不倚地掉入了那个洞口里。
“恭喜你!”
手机的音孔里,传来吉祥物蓝点浮夸的声音,“抓到啦,我们会尽快把娃娃送到你的手上哦!”
“不要!”
我歇斯底里地对着屏幕喊道。
似乎还打扰了隔壁交·合的两位朋友。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但蓝点没有听见我的呼唤,自顾自地跳回了主界面。
尽快……
难道,这吓人的东西。真的会被送过来吗?
我这才开始理智地回顾自己刚刚目睹的东西。
为什么一个布制的娃娃会变成这样?
越想,那恐惧就更加沉重,使我的胃下垂。
回过神来,我手忙脚乱地,进入了软件的管理界面。
发现还真的有一个准备发出的快递消息,收货地址正是我注册时就设定好的——杨杨的家。
看到这里,我整个人又更加不好了。
……
我的责任编辑,一位老朋友,在听完我的描述后,发出了毫不矜持的大笑声。
当下,我正和出版社的同事,坐在归途的飞机上。
头等舱虽然很宽敞,但丽姐那有一定分贝的笑声,还是引得乘客们纷纷侧目,和空姐刻意地一瞥。
“所以,你的意思我懂了大作家——不得不说,你真的是蛮会编故事的……”
这是真的。
我本想据理力争,谁知全身一阵无力,摊在了座位上。
从昨夜抓获娃娃到现在,我心里的弦,可谓是一秒都没有松懈过。
在系统显示即将发货后,我的胃还是垂在肠子上面,像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
这么晚,娃娃机的客服肯定已经下班了。
我打算在天亮后再打电话,把这吓死人的怪事问个清楚。
“……结果这个软件公司没有客服。”我告诉丽姐。
丽姐没有回答我,只是自顾自地打着哈欠。
她对我的遭遇不感兴趣,或者换句话说,对我的这个故事并不感兴趣。
她认为,这只是我用以取悦她的又一个精彩故事。
可惜,没有戳中她的点。
回到了浦东机场,我在接机的大厅里,看到了亲爱的杨杨。
她穿着一条靓丽的粉红色连衣裙。
一般的男人,譬如往常的我,肯定会对女友的乔装打扮而欢喜不已,但此刻,我一个克制不住,弓下腰,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脸色很难看,我自己都能感觉到。
杨杨担心地看着我的脸:“签售会办得不成功吗?”
“很成功。”
我很假地笑了,眼睛还是不敢正视那条裙子。
就跟那个娃娃穿的一个颜色,连款式都是那么戏谑地相同。
我们和编辑团告别。
本来,编辑们想要和我一起吃个饭,被我婉拒了。
现在真不是庆祝的时候,跟编辑和作品都没有关系。
只是因为,大难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