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句话,指的并非他的电话号码,而是大乐透的中奖号码!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中奖号码,他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江成拿出手机,通话记录里显示的上个来电,依然是一片古怪的乱码。
那家伙在电话里说,他还有机会,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那到底又TM是什么意思?
“苦也、苦也。”
他闻言抬头,一张鬼蜮般的枯皱老脸,竖在眼前,瞬间吓得他魂飞魄散,手机都甩到一边。
是那个老乞丐。
老乞丐盯着他、摇着头,咧开一嘴黄牙,露出哭一样的笑,亦或者是笑一般的哭。
“浊世恶苦,极乐难登……”
“你、你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老乞丐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
“你想要再来一次吗?”
“啥??”
“你想再来一次吗?”
老乞丐又问了一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江成喃喃地重复这句话。
当然……他当然想再来一次。
也不需要多久,只要能回到半小时前,他就能买到没赶上的彩票,还清欠款,回家和妻女团聚,他的人生就又能重来了!
他看向老乞丐。
“当、当然。”
老乞丐微闭上眼,叹息一声,将手机还给他,摇着头转身,慢慢走开了。
……什么鬼?
江成站起身,满头雾水地盯着那个佝偻的背影。
他突然感觉周围有些亮。
明明刚才还是黑黢黢的一片——因为附近的几盏路灯都已经坏掉了,但现在,整个园区都笼罩在某种昏黄的晕光中,显得祥和而静谧。
他迟疑了几秒,心中一惊,梦的回身看向人工湖。
水天交接处,夕阳正缓慢沉浮,在湖面洒下一线摇曳的金色花火。
他看向手中的手机,时间显示着6点40分。
“什……么……”
他拔腿跑回平常睡觉的地方,躲在一棵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那条熟悉的长椅。
另一个自己正躺在长椅上,呼呼大睡。
江成回过身,靠在树上,捂紧阵阵刺痛的胸口。
他感觉,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时间真的倒流了。
他真的一真的机会再来一次!
他跑到熟睡的自己身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喂、喂!江成,起来!快起来!”
长椅上的自己翻了个身,继续呼呼酣睡。
“我*!江成!醒醒!*你妈的!快醒醒!你TM的为什么偏偏要选在今天睡过头?!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他怒不可遏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自己的右脸迅速红肿起来。
可自己依然睡得像头死猪,还迷迷糊糊地说起梦话。
他泄气地坐倒在地,看了看时间,6点55分。
太阳“再次”完全落山了。
他坐在酣睡的自己身边,冷静了一下头脑,整理好纷乱的思绪,慢慢站起。
没必要叫醒自己。
叫醒他又有什么意义?只会让他彻底陷入混乱而已。
他看过一些时空旅行的科幻电影,电影里的旅行者,都会尽量避免和自己见面——因为只要见面,就绝对会造成难以收场的时间悖论。
现在该做的事——是赶紧去买彩票。
没错,由自己买好彩票,然后塞进这死猪的口袋里就行了,等过去的他醒来,摸出彩票,他的人生就能改写了!
他打定主意,拔腿朝北门跑去,但跑到一半,又慢慢停下。
等等,不对。
报刊亭的老板当时——准确来说,是一个半小时后——好像说了(将要说)句什么话。
他说,“哎呀,有人中头奖了”。
是“有人”中头奖,而不是他江成中头奖了。
奇怪,如果自己此时去买彩票,老板应该知道,中奖的就是他才对。
他低头思索几秒,逐渐反应过来,折返身子,重新走回公园。
他需要乔装打扮一下。
因为那个老板,是个十分卑鄙势利,又贪婪自私的人。
如果知道是他中了奖,绝对会对他纠缠不休,妄图分一杯羹。
他跑到湖岸广场旁的一个小仓库间,推开早已门锁锈坏的门,走进仓库。
这里堆放着一些园区演出时用的道具,公仔服、彩旗、乐器、面具之类的,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不过地上有些湿漉漉的奇怪脚印。
是有人躲过雨吗?
他也是在某天躲雨时,发现的这个去处。
当时还在畅想着,如果中了奖,就在这拿一套公仔服穿着去领奖。
江成在一堆公仔服中间选了选,拿起一个比卡丘的头套,套在头上试了试视野后,转身走出仓库,顶着头套在暮色中匆匆奔跑。
跑了几步,他突然感觉一丝异样,停下脚步,甩头看向身后。
一个人影瞬间闪进树篱笆的拐角。
有人跟踪?
他瞬间警觉起来。
那个电话,那个提醒他记住中奖号码的人,此时说不定也在公园里。
那是谁,是老乞丐吗?
不管对方是谁,他有种预感,对方肯定并非善类。
他保持着警觉,赶到报刊亭。
老板正在收拾报纸,抬头看到这个造型奇特的顾客,不禁笑着调侃:“哟,这还没中奖呢,就戴上头套了?”
江成懒得啰嗦,把揉得皱巴巴的五块钱,放在柜台上。
“两注大乐透,一注追加!”
老板收下钱,斜斜瞥了他一眼。
“选号。”
江成报出已经默念了无数遍的号码。
收下彩票,用颤抖的手紧攥着,回身走回公园,摘下头套,扔到旁边草坪的一堆废弃物里。
他的心,像鼓点一样咚咚跳动,双脚飘忽发软,像是要飞起来,又仿佛随时会瘫软。
西边的最后一抹血霞,也已经慢慢收入夜幕,黑暗逐渐侵蚀世界。
他走了两步,在一片树篱笆的拐角停下脚步。
是刚才那个拐角。
眯眼借着最后一丝余晖看了看,拐角另一边果然有人。
过了两秒,那人从枝叶遮掩中慢慢走出来。
那个人穿着园丁工作服,头戴牛头面具。
江成后退一步。
那个人的手中,提着一把铁锹,锹的边缘,沾满浓稠的红白液体。
他满身血迹,胸口更是鲜血淋漓,搭配着牛头面具,身形似人似鬼。
牛面人慢慢逼近他。
“给我。”
从面具下面发出声音。
他认得,那个声音是电话里,那个嘶哑空洞的声音。“把彩票给我。”
牛面人举起铁锹,上面的浓稠液体缓缓滴落。
啊,果然是这样。
当然是这样。
这家伙的目的,当然是他的中奖彩票。
江成转头就跑,身后响起粗厚如牛的呼吸,以及铁锹刮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一声沉重的挥舞,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着后脑勺挥过,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跌跌撞撞地爬进树篱笆。
他在树篱迷宫中拼命奔跑,无头苍蝇般乱撞,前方的篱壁突然被撞开,牛面人冲了出来,对跌倒在地的他高高举起铁锹。
就在铁锹即将落下的瞬间,又一个黑影从树篱中冲出,从侧面撞倒了牛面人,抱起旁边一个花盆,把试图起身的它再度砸翻在地,拖着江成跑出树篱。
他们没命地奔逃了几分钟,靠在一棵树下歇气,江成借着月光,打量那人。
对方戴着一个阴森的马脸面具,披着风衣。
“是你?你、你是……”
“你把你的彩票保管好。”马脸男用疲惫的声音说。
“什、什么?”
马面静静看着他。
那张面具明明没有任何表情,江城却仿佛从对方的注视中,感觉到深深的怜悯。
“那是你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了,你可要把它保管好。”
“你到底是……”
“你还记得号码吧?”
马面低声问。
“咦??”
“是你女儿的生日,后四位数是她的生日。”
“什、什么?”
“你可一定要记起来啊……江成,你可一定要记起来。”马面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江成怔愣地站在树下。
又是嘉嘉的生日。
这回又是什么号码?
他愣了几秒,意识到不能这样呆站着——还有个牛面人正在追杀他呢。
他沿着湖岸,跑到东面园区——那里有个陵园,游人众多,不管那牛面是人是鬼,它再怎样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追杀他吧?
他找到一条长椅坐下,盯着远处——对正在浅滩戏水的母女。
胸口又隐隐疼了起来。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嘉嘉和她母亲,正在不远处嬉水玩闹。
小女孩追着水球跑了过来,好奇地看他一眼,回头望向身后的少妇。
“妈妈,这个人要死了吗?”
“别乱说,叔叔只是在睡觉。”
少妇牵着小女孩走开了。
江成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对古怪的母女。
不过他也没心思和她们理论。
他的大脑,现在完全被无尽的喜悦所占据,心脏咚咚猛跳着,就连胸口的疼痛,也压抑不住兴奋。
两张一等奖外加一注加注,2500万!
2500万啊!
只要躲开那个诡异的牛面人,平安拿到这笔钱,他江成的人生,就又能重来了!
香车、美酒、豪宅、飨宴……应有尽有!
最重要的是,又可以和嘉嘉以及她妈团聚了,他的人生,将会再度变得无限光明。
小女孩和她母亲的交谈声隐约传来。
“妈妈,我的生日要到了!”
“哦,你的生日是哪天啊?”
“是后天,7月10号!”
江成的思维,被猛地从畅想中抽出,跳起身。
后天是七月10号?
那今天是……
他拿出手机。
没错,今天是7月8号。
今天是嘉嘉生日。
……
江成匆匆走向北门。
该死的,怎么会忘记今天是嘉嘉生日?
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也忘掉?
这明明是和买彩票同等重要的事——是修复他和嘉嘉,以及和她妈关系的唯一机会。
为什么和家人的关系会破裂?
江成捂着头,只觉得无论怎样,也无法清晰地回想起来。大抵是因为欠债的事吧。
因为欠债,家人和他断绝了关系。
他不想怨恨家人的冷酷无情,这是男人必须背负的责任,他现在只想重新开始,把人生扳回正轨。
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已经和嘉嘉约好,今年过生日要送她一个大大的礼物。
当时他身无分文,可谓吹牛不上税——但现在他真的可以做到了。
什么样的礼物都可以送她。
多大的蛋糕都行!
只要把自己中奖的消息告诉她们,让她们知道自己又有钱了……她们一定也会很高兴的吧!
可现在的问题是,手机已经欠费。
他走到报刊亭,老板正在读报,见他走过来,斜瞥了一眼。
“哟,江总,又来买彩票呢?”
江成没心情理会他的揶揄,拿起柜台上的电话。
老板一巴掌按住他的手。
“电话5毛钱一次,长途2块起,先付钱。”
“我过几天还你。”
“店小利薄,不赊账。”
“这个……老板,行个方便嘛。”
江成低声下气地陪笑道,“你看我都在你这买多少回彩票了?我跟你说,过几天我就有钱了!到时候我十倍还你。”
老板轻蔑地睥着他,从鼻子里挤出嗤笑。
“电话五毛,长途两块,不赊账。”
“你——”
江成强压下怒气,从裤袋中取出彩票,拍在桌子上。
“这两张彩票,一张值1000万,一张值1500万,我他·妈现在用这1000万换你的电话打打!”
“哟?这还白日做起梦来了?”
老板鄙夷地冷笑道,一巴掌将彩票扫落在地。
“这彩票钱是卖你女儿买的,还是卖你妻子买的啊?”
“你、你他·妈说什么!”
江成暴怒地一拳打过去,被老板扭头躲开,他跳进报刊亭想抢电话,老板将他推翻在地,然后打开亭子门,握着把水果刀走出来。
江成瞬间愣住,连忙朝后面缩。
老板轻蔑地看着他的动作,朝他身上唾了一口。
“滚远点,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江成抓起地上的彩票,跌跌撞撞地跑开。
他妈·的——他妈·的!
他压抑至极地大吼。
这个狗眼看人低的杂·种!
等他兑了奖,一定要让这家伙吃尽苦头,叫人来把他的报刊亭,砸个稀巴烂!
只要有了钱,只要有了钱……
他握紧彩票,倒在草地上,只觉得全身冰冷,胸口止不住地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