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接老谭家所有人,张士信雇了三辆马车,寒暄完,赶紧请谭家老小上车。
他的妻子李兰儿牵着孩子的手,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谭玉秀等人。
见她们的衣着打扮和京城的普通人家相差无几,既不穿金戴银,也不穿丝绸锦缎或染色鲜艳的衣物,李兰儿眼底添了两分轻蔑。
穷亲戚来京城打秋风了。
若是以后这一大家子赖在京城不肯回乡下,吃穿用住都依靠张府施舍,公婆肯定后悔到骨子里。
她倒要看看,到时候公婆怎么收场。
在李兰儿打量谭家众人时,谭家众人也在打量李兰儿和她牵着手的孩子,张佩芬笑道:“不愧是京城人,侄媳妇看起来跟我们完全不一样。”
“很高贵。”陈红杏羡慕地说道,“像是根本没干过农活。”
“咱们是干了活才有饭吃的,虽然称不上高贵,可我们堂堂正正做人,才不卑微。”谭怀珠对李兰儿没有多少好感。
像李兰儿这样骄傲的夫人太太,谭怀珠在府城见多了。
起初她还觉得她们厉害,后来她看不起她们。
靠着老公儿子撑腰才能骄傲的女人,说好听点是高贵的夫人太太,说难听点,她们不过是看老公儿子脸色过日子的奴婢,没什么了不起,顶多狐假虎威耍耍脾气。
将谭怀珠的不以为意看在眼内,李兰儿心里膈应,皮笑肉不笑:“能不干活谁会傻乎乎地去干活?不干活就没有饭吃,你们在乡下的生活着实辛苦。”
“不苦。”谭怀珠彷佛听不出来李兰儿的嘲讽意味,笑道,“我赚的钱能让我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我还是要干活,我最喜欢指挥手下的人做事。他们讨好我,我更喜欢。”
“三表妹在安定府的府城开书铺。”张士信插话,轻轻扯了一下老婆的衣袖,“安定府那边过来的小说、报纸,基本是三表妹发行的。”
“商贾罢了。”李兰儿咽不下一口气,“士农工商,商最低贱。”
“所以你从来不买东西吗?”贝贝也不喜欢李兰儿,仰起头对李兰儿说,“商即买卖,无买则无卖。”
李兰儿不高兴:“你能懂什么?”
贝贝说:“我懂很多!”眼珠子一转,她昂首挺胸地道,“我爹是恭王,你爹有我爹厉害吗?”
李兰儿:“……”
谭玉秀和恭王殿下生了两个孩子,这事她是知道的。
她虽然在京城出生、成长,可她爹是小官,比不得贝贝出身高贵。
呵,高贵?
农妇的女儿,能高贵到哪里去?
想到这,李兰儿便说:“恭王殿下承认你了?陛下承认你了?既然没承认,你说话就当心一点,这里是京城,眼多口杂,可不是乡下。”
“我们来京城,除了认奶奶的娘家亲戚,还要去见陛下。”大宝开口。
“都上车吧。”谭玉秀不想纠缠下去,“天要黑了。”
谭家众人提着行李箱上车。
裴流风的几个手下骑马过来,围在马车左右。
张士信看向谭玉秀:“表妹?”
谭玉秀道:“流风不放心,非要安排几个人保护我们。”
她不需要保护,所以这几个护卫是给她撑场面的,免得张家看不起她。
果然,见到护卫过来,李兰儿住了嘴。
丈夫的表妹得到恭王殿下看重,这对她、对她丈夫有益无害。
三辆马车从码头来到张家,还没下车,张佩芬便看见失散二十几年的哥哥张天熙在张家门口焦急地踱步。
许是兄妹俩心有灵犀,张天熙抬眼看来,与车里的张佩芬对视,顿时又惊又喜:“芬芬?”
张佩芬热泪盈眶,喊道:“哥哥!”
张天熙疾步走过来:“芬芬!妹夫!”
手忙脚乱地,张佩芬被谭玉秀搀着下了马车,与张天熙面对面,泪水止不住地流,哽咽道:“哥哥变老了,头发都白了这么多!”
“芬芬倒是年轻,妹夫也是。”张天熙抓住张佩芬的手,细细地打量她,“信儿说你在乡下过得很好,我不信,现在我亲眼看到你,信儿所说果真不差,是我错怪他。”
“信儿是个好孩子。”张佩芬紧紧地握住哥哥的手,跟他介绍孩子,“这是我大儿子,叫平安。这是平安的媳妇,这是平安的两个孩子……”
“我知道。”张天熙打量谭平安和他的老婆孩子,“哥儿叫康健,姐儿叫欢喜,信儿跟我说的,我都记住了。”
“舅舅!”谭平安叫道。
其它两辆车的人陆续下来,张天熙光是把人名和人对上,都废了不少精神。
他拉着妹妹张佩芬:“快进来,娘等着见你们。晚饭也做好了,你们歇歇就能吃……听说你们坐船来的,船摇摇晃晃的,你们坐船有没有不舒服?……”
话多得说不完。
大宝和贝贝各牵了谭玉秀的一只手,贝贝不耐烦认亲戚,小声问谭玉秀:“我们去见爹那边的人,是不是也要记名字?”
谭玉秀微笑:“是啊,要记名字,不过你不想记也行。”
贝贝乐了:“那我不记!”
亲戚这么多,谁记得完啊!
京城大,居不易,张府其实面积不算大,连谭玉秀在徐阳码头的宅子都比不上,更不要说她在府城买的新宅子。
没走一会儿,她们就来到正厅,见到坐在高堂上的张家老太君——张佩芬的母亲、谭玉秀的姥姥。
老太君对谭玉秀是没有任何印象的,京城内的事,老太君不关心。
她见到张佩芬,登时就哭了,搂着张佩芬道:“我苦命的芬芬,娘终于见到你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一番,张佩芬把自己的孩子介绍给老太君:“这是平安……这是我在逃难路上生的秀秀,我最出息的孩子。这是秀秀的孩子,哥哥叫大宝,妹妹叫贝贝……”
聪明伶俐的龙凤胎没有人会讨厌。
老太君摸了兄妹俩的脑袋,又把谭似锦、谭欢喜等孩子挨个摸过,笑呵呵:“你们赶路一天,累了吧?饿了吧?马上就能吃饭了。”
“我们不累,也不怎么饿。”贝贝亲昵地抱住老太君的一只手,“船上有床铺,能睡觉,还有吃的喝的玩的,我们全是洗了澡才下船的。”
“哦?”老太君好奇道,“船很大?船上有热水?”
贝贝点头:“很大很大的船,我娘画的图纸。”
老太君惊讶,重新打量谭玉秀,对张佩芬口中的出息有了概念。
谭玉秀抿唇一笑:“我还会看病,之前两次来京城,便是给陛下看病。”
老太君不禁啊了一声:“怎么不来看我?”
这锅谭玉秀不背。
张天熙从人群中挤过来,搀着老太君:“是儿子的主意,儿子怕娘受到刺激,便让秀秀跟着芬芬一起来京城探望娘,好给娘一个大大的惊喜。”
“就你会自作主张。”老太君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饭菜准备好了?我们要吃饭。”
“准备好了,只等大家入席。”张天熙说。
家里来了十几个客人,原有的桌椅是不够用的,为了招待客人,张天熙找邻居借了闲置的桌椅,又借了闲置的床铺等用具,提前清洗晾晒,好让客人住得舒服。
饶是如此,十几个客人也住不下,要挤着睡。
幸在老谭家所有人都洗过澡换了衣服,不然光是洗澡都要等候许久——古代可没有热水器,洗热水澡要用木柴烧热水。
是夜,谭玉秀就寝。
静谧夜色下,窗外有人敲了三下窗,声音传到谭玉秀的耳朵里:“玉秀,是我。”
裴流风来见她了。
谭玉秀去开窗,看着裴流风笑:“不是说没空吗?”
裴流风翻窗而入:“本王可怜你独守空房,特地来陪你。”
还没睡着的贝贝坐起:“爹,我和哥哥都在,我娘不孤独,也不寂寞。”
裴流风:“……”
裴流风说:“你装睡不行?”
大宝也起来了:“不行,我们醒了。”
这天晚上裴流风啥也没做成,老实地陪着谭玉秀和孩子睡觉。
第二日,裴流风天刚亮就熘了。
谭玉秀大方地邀请谭家和张家所有人去仙来楼吃早餐,龙应辰亲自接待,张家这才知道谭玉秀与仙来楼关系匪浅,能拿仙来楼的分红。
早餐吃了一个时辰,大家回到张家,忽然仆人禀报:“陛下派了福公公来送赏赐!”
赏赐?
张天熙迷惑。
他干什么了他?无端端的,老皇帝送他赏赐干嘛?
很快他不迷惑了,因为赏赐不是给他的,而是给谭玉秀的。
此前谭玉秀两次给老皇帝治病,老皇帝没有给她诊金,这次谭玉秀回到京城认亲,老皇帝把诊金和赏赐都给她,让她在张家众人面前赚足面子。
眼看着福公公对谭玉秀笑脸相迎,耳听着福公公念赏赐的珠宝、丝绸、金银,李兰儿瞪大了眼睛,差点没把手里的手帕扯烂。
张家的其他人不消说,此时看谭玉秀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
给皇帝送完赏赐和诊金,慕容福也拿出贺礼:“谭娘子,恭喜你认回亲人。”
谭玉秀收下贺礼:“有心了。”
慕容福离开,恭王殿下的贺礼送来了,接着是万昌伯的贺礼、寿宁侯的贺礼……
不说张家,即便是老谭家,面对谭玉秀的人脉,亦不得不为之叹服。
“秀秀才来京城几次?”谭青山说,“那么多大人物认识秀秀,秀秀着实太厉害了!”
“呵呵,我来京城可不是白来的。”谭玉秀笑道,“我在京城买了宅子,是表哥经手的,今晚我们去我家住,娘和爹留下来陪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