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代替谭玉秀统治着安定府府城所有帮派势力的谭怀珠，清秀少年不敢撒谎：“我、我是女人。”
“很好。”谭怀珠将点心推到她面前，“你似乎很喜欢听故事？”
“嗯。”清秀少年点头。
“你会讲故事吗？”谭怀珠问。
“家里人很喜欢听我讲故事，说我讲得精彩。”少年垂下眼帘看点心，思索着要不要拿一块以示恭敬，“我觉得我讲得很精彩，比很多男说书人讲的有趣。”
“那你说个故事给我们听。”谭怀珠拍手，“大家坐下，今天我请大家吃茶。”
她说的大家，除了手下的汉子不做他选。
汉子们安静地坐下来，店掌柜和店小二战战兢兢地上茶。
清秀少年走到男说书人之前坐着的小舞台上，拿起惊堂木，不轻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道：“我要讲的，是一位女侠劫富济贫的故事……”
朝廷官宦与江湖人士共治天下，江湖人的故事，是很多说书人喜欢讲的。但是，怎么把故事讲得跌宕起伏牵动人心，这得看本事。
毫无疑问，清秀少年有讲故事的天赋。
尽管她说的女侠大家认识，女侠的经历大家也听过，可她依然把女侠的故事讲得一波三折精彩非常。
一个故事讲完，清秀少年赢得了大家认可的掌声。
即便是方才挨了打的人，也被她的故事吸引，吵着嚷着要她再讲一个故事。
初次在外人面前讲故事便得到赞赏，清秀少年兴奋得红了脸。
不过她还记得谭怀珠，往谭怀珠看去，声音因过度使用有些沙哑：“谭三娘子，我还能讲一个故事吗？”
“别急。”谭怀珠悠然说，“先喝杯茶润喉，然后，我要和你谈点事。”
清秀少年下了舞台，谭怀珠将样书拿给她看了，又把自己的卖书计划告诉她：“……我需要几个善于讲故事的说书人，你有推荐吗？”
热爱听故事的清秀少年，对府城内的说书人如数家珍，谭怀珠接受了她的推荐，如此卖出几本书。
正月过了大半，府城的街头上、茶楼里、酒楼中、食肆内，一些说书人讲起《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等精彩故事，也有一些说书人讲《聊斋》、《白蛇传》、《天仙配》。
这些故事是那么新奇，那么动人心弦，令人听了还想听。
初次接触此类故事，缺乏娱乐的人们异常狂热，掀起了一股上茶楼听说书的潮流，茶余饭后大家讨论的都是故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句话就算是三岁孩子，也能说出来。
大家激动地讨论着故事剧情，缠着说书人，要说书人赶紧把故事讲下去。
以清秀少年白真真为首的说书人们拿出了买来的书：
“瞧，这就是《西游记》第一册，第一回到第五回的故事全在里面。”
“想知道后事如何？去买书看。”
“书在哪里有卖？当然是女言书铺。”
谭怀珠开的女言书铺涌来一大批故事迷，只见书铺装修得极干净漂亮，窗户上镶着通透的玻璃，光照进来，亮堂堂一片。
书架是新的，上面摆着一本本新书，看书嵴上的字，不是广受大家追捧的《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等书，又是什么？
书的纸质很好，印刷精美，上面还有精美漂亮的彩色图画。
只是，为何这些书的字全都缺胳膊少腿呢？不仅有奇怪的句读，书还得从左往右看？还是陌生的横向排版？
“此乃简体字。”谭怀珠解释道，“鹿山书院正在推行的简体字。”
大家迟疑，不太想买。
可他们又急着知道故事内容。
对故事的好奇心涌上心头之际，不管字是不是缺胳膊少腿，是不是横向排版从左往右看，大家都乐意买书。
问了书的价钱，大家又吃了一惊：“书卖得这么便宜？”
谭怀珠笑道：“对，就是这么便宜。我们有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印书成本低。”
书铺里的书很快被大家一扫而空，不识字的、买不起书的人围着有书的人，要他们念书上的故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可书上的故事不管怎么念，都没有说书人讲的精彩，大家有的买书看，有数听说书，把看小说、听说书当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说书人变成热门职业，有人买了女言书铺的书，把故事背下来，要说书赚钱。
“扑扑——”
拍翅膀的声音传来，谭怀珠打开窗，一只鸽子飞了进来，带来谭玉秀的信。
看了信，谭怀珠挑起眉，安排手下找那些未经允许便讲她的故事占她便宜的说书人喝茶聊天，又安排手下教训那些胆敢盗版的奸商。
与此同时，谭怀珠写信给老家，把善于画画的宋丹雅叫来了府城。
宋丹雅第一次来府城，很是激动。
太不可思议了！
去年她还是乡下妇人一个，今天竟然能来府城！
她顾不得玩，赶紧画了《西游记》等书的黑白插图，又把插图做成日历之类的东西，交给印刷作坊成批印刷。
作坊目前印刷不了彩图，所有彩图，都要在黑白图印刷后进行人工上色。
好在上色不算难，宋丹雅来府城时带着一批学过画画的女学员，她和她们努力地工作。
卖日历赚不了多少钱，谭怀珠找人做了孙悟空等角色的木凋、泥塑、布偶等东西，一边卖书一边卖，为学堂里的女毕业生制造了许多工作机会。
且说府城的听故事风潮向四面八方辐射，书铺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故事传到哪里，新书卖到哪里，与盗版说书人、盗版书商的战斗就此拉开帷幕。
然而女言书铺的书卖得便宜，印刷作坊和造纸作坊都掌握了先进技术，盗版说书人不需要付出太多成本，尚且能赚到钱，盗版书商却是郁闷得不行——
没错，女言书铺的书错字连篇，排版也不符合时人的阅读习惯，但女言书铺的书卖得太便宜了！
他们盗版这些书，竟然卖得比女言书铺的书贵！
还不如买女言书铺的书去别的地方卖呢！
之前那些拒绝为谭怀珠售卖新书的书铺书商，如今见识到她的厉害，不得不厚着脸皮求见，想售卖她的书。
对此，谭怀珠遵从谭玉秀的建议，举办了一个拍卖会。
想卖书是不？
每本书的独家销售渠道，价高者得！
嗅觉敏锐的不止商人，还有写文章写故事为生的人，他们了解了女言书铺出版的书，要么抄袭故事，要么创造新故事，有的将故事投向女言书铺，有的将故事投向别的书铺。
谭怀珠手下的版权维护者又要出动了，盗版不行，抄袭更不行。
在府城，谁斗得过帮派势力？
就算斗得过，谭怀珠背后站着知府大人凌无霜，凌无霜是公开支持简体字的。
当府城的书铺印刷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时候，徐阳码头的造船作坊内，照着谭玉秀所绘图纸制造的第一条快船迎来下水之日。
是日，码头上，谭玉秀、大宝、贝贝、从京城来的裴流风、仍然留在靠山镇的张士信等人一起观看新船下水。
崭新的船早已运到了码头，绑着颜色鲜艳的红绸。
吉时来临，大家吆喝，新船下水。
它稳稳地浮在水面，鞭炮声噼噼啪啪地响起，白烟弥漫，红色的碎纸飞舞。
贝贝等孩子欢呼：“船下水了！船没有沉！”
谭玉秀微笑，指着新船说：“这条船，我给它命名为开始号！”
“开始号！开始好！”大家喊道。
码头上热闹非常。
此前谭玉秀要造新船，大家都觉得她拿钱胡闹。
眼下她真的造了船，也有人说酸话：
“你高价挖了造船工匠，造出一条船不是什么难事。
“可你选了一个女人做造船工匠们的头子，这条船万一漂了一会儿就沉，那时候可就笑死咱们了。”
“赌么？”谭玉秀看向此人，“一个月内，船沉了，我给你一百两。如果船没沉，你必须给我一百两。”
那人都囔着后退：“赌可不是好事，我才不赌。”
谭玉秀嘲笑：“不就是怕赌输吗？”
懒得和这人纠缠下去，她邀请大家上船：“去兜一圈回来，然后咱们去吃饭庆祝。”
船造得极坚固，到了水上，速度很快，船也稳定，裴流风赞道：“比官船还好。”
造官船的匠人是全永朝最好的，技术世代相传，胜过民间工匠良多。
偏偏谭玉秀造的船，比官船还要好。
他凝视她，一时遗憾她是个女子，无法尽情发挥其才华，一时庆幸她是个女子，能被他这男子拥入怀中。
谭玉秀看向他：“怎么？”
裴流风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脖子上：“你太优秀，玉秀，我担心我留不住你。”
“孩子都生了，你还怕什么？”谭玉秀侧头亲了他一口，“既然怕，那就赶紧把王妃之位给我。”
“何时你有空去京城？”裴流风说，“我在京城盖了个学堂，孩子和老师都可以去京城，好过留在乡下。你的大姐和小妹各有本事，踏天帮、镇远镖局也听你的，你可以放心地离开安定府。”
“放暑假再说吧。”谭玉秀握住他的手，“孩子有空，我去京城，顺便带上我爹娘找舅舅认亲。”
“学堂还有多久才放暑假？”裴流风扣住她的手，十指交缠。
“六月。”谭玉秀望向河岸上的学堂，那是她年后出钱请人修建的，不久前开学，迎来第一批学生。
那些学生有女童有少女，也有已婚女子，她们都想进她的作坊做工赚钱。
她还让谭怀珠在府城开了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