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估计战局已定后，阿奎那终于松开了拼命挣扎的少年，自从水华昭倒下，特尔斐就不顾一切地想冲下去。

“师傅--！”

“师傅--！”

少年跌跌撞撞越过堆叠的尸体，穿过仅剩的活人，焦灼的呼喊飘荡在余烟未消的战场上空。

时烬跪坐在地，一手扶着水华昭的背，她的背后一片黏湿。

“阿昭、阿昭。”男子低声叫她。

或许是太过吵闹，水华昭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她苏醒之时，又是剧烈一咳，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白皙的下颌蜿蜒而下，她吐出的不仅是鲜血，还有她体内破碎的血肉。

她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已经被那次冲击震碎了，现在醒来已是奇迹。

只是看清眼前人时，她不禁皱起眉头，眼底泛起怨恨。

她自然不知正是这个人，她才能再次醒来。

“师傅！”循着少年的哭喊，水华昭转过脸，看到特尔斐冲过来，摔到在她跟前，又爬了两步，才握住她无力的手。

“师傅，你怎么样？你没事吧？”特尔斐虽是这么问，但他也看到了师傅像一片叶子一样被抛在半空，又撞在岩石上弹起，这样的重伤、她……怎么能没事呢？

水华昭丝毫不理为她痛苦的时烬，她知自己命不久矣，就努力作出一个微笑，嘱咐少年：

“特尔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勇敢去面对。记得你说要保护别人吗？师傅不能再继续陪你了……你要……”她又咳嗽起来。

特尔斐这才颤抖两下，流出眼泪。

“师傅……你要好起来……”他哽咽道。

“……做一个好人。”水华昭轻声说。她被少年所感染，用力去回握他的手，“对不起孩子，这么短的时间，也没有教给你什么，我这个师傅，当的一点儿都不好……”

特尔斐抹着眼泪，摇头：“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傅。”

水华昭叹了口气，说：“能把炽光叫过来吗？”

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约定。

特尔斐不敢拖延，跑到炽光面前，带着哭腔央求他：

“炽光，你去看看师傅吧，她快要死了！她真的要死了！”

当时炽光正跟着血魔往驻扎的营地走去，他本想扶着她，却又被血魔拒绝了。

听到特尔斐的话，炽光顿了一下，她要死了？

“炽光！”特尔斐哭喊着。

“公主……”炽光看着前边的人。

血魔回身，她有些累了，不管是体力上，还是心灵上。

“你应该去。”她说。

炽光点点头，“等我。”接着他的袖子就被迫不及待的特尔斐拽着向前拉他。

水华昭的目光一直斜看着天空，一句话也不愿意和时烬说。

“是我的错，你不原谅我也罢。”男子眸色一暗，低声说。

“师傅，炽光来了。”特尔斐带着哭音。他知道水华昭对火灵的感情，于是自己站到了一边。

“你……”炽光最先开口，他依然无法相信水华昭快要死了这个事实，看到她吐出了那么多血，这件事好像才真实了一点，于是开口却忽然没了词语。

“炽光……”水华昭虚弱地嗡动双唇，“你以前答应过我……”

“我记得。”炽光接话，“你要什么？”

沉默的时烬皱起眉，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苍白的脸上荡开一丝笑容，仿佛是自嘲一般，她回忆起之前的自己。

她最初的愿望，是让炽光做自己的守护者，但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这个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

最后的最后，他只是那么冷硬地问：“你要什么？”

“听说碧色城现在很乱……我希望你能帮助那里的人，建立稳定政权，让人民生活安宁。”水华昭说了这么多，便开始微微喘息。

“我答应你。”那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回答她。

这样，就结束了吗？他们之间起始于一场交易，现在，就结束了吧？

水华昭一时累的说不出话，不过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说了。

这时抱着她的男子开口了，郑重无比：

“如果他做不到，我会替你完成。”

“水华昭，保重。”炽光留下这一句，便要离开。

这时已快要沉睡的女子忽然用尽气力地高声问他：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火灵炽光。”

她倾慕过他、也怨恨过他，然而生命的最后，她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直到这时，炽光才隐约明白了水华昭对他的感情，他的背影僵住，却是苍凉而无奈，即便是之前，他也不能回应她，他对这个女子只有愧疚，方才的认知让这份内疚又加重一分。

炽光没有回头，只是叹道：

“水华昭！我炽光先愧于戈薇，负你在后，若你怨恨，来世再还罢……”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一直有人爱的公主，但她不是。”

你有万人拥护，而她被人嘲笑躲在塔楼，即便是特尔斐，也对她十分不满。这样的戈薇，他怎么能抛弃她？

说罢，他迈步离开。

在他身后，水华昭凝望着他的背影，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还有没有泪水，脑海中闪过一张张画面，光怪陆离，有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他的眼睛宛如曜日。

“水华昭，和我走。”

“水华昭，坚持住！”

“水华昭……”

……

最美的两张，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她把那条项链递给他时，他的笑容仿佛天使。

还有一幕，他们一起走在星宿海边，他的红发被海风吹起……

“阿昭，你有什么愿望？”有人问她，她知道是谁，但她不想睁开眼睛。

她想回到那个梦境中，和炽光继续在沙滩上走下去……

“星宿海……沙滩旁……”

最后，她张张嘴，说出这几个字来。

特尔斐在一旁看着，师傅已经把想对他说的话说完了，他不愿打扰师傅最后的宁静，无声流泪。

时烬将水华昭抱了起来，特尔斐走过去，看着男子，“把师傅还给我。”

时烬哑声道：

“阿昭是碧色城的公主，我要把她带回星宿海，记住她对你说的话吧。”

与数倍与己方兵力的敌人战斗，湮灭军团上万的将士只剩几百，战场上还在救治伤员。

炽光找到血魔，她的心愿完成了，他要带她离开这里。

血魔卸下了战甲，穿着深色单衣，坐在一张兽皮塌上，阿奎那正在为她擦拭腿上的伤口。

炽光毫不避嫌，走过去问：“公主，贝奥甫已经死了，你有什么打算？”

血魔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淡淡道：

“没有什么。”

她自然不知是以撒说她希望杀掉贝奥甫，炽光才留下来。她以为炽光作为“火灵使”来帮助以撒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她和炽光，从此也不要再有瓜葛了。

“难道你还要留在这里吗？”炽光失望、又不可置信。

血魔沉默了一瞬，道：

“我的事情，你不必再管了。”

这时阿奎那忍不住停下手，也不请示血魔，就对炽光说：

“火灵使，请借一步说话。”

看着阿奎那忧虑的神情，炽光跟她走了出去。

血魔没有作声。

阿奎那急急忙忙地告诉炽光：“火灵使，你有所不知，血魔大人和少将签订了生命契约，就算大人想离开，也没办法！”

一语惊人，炽光下一刻便由震惊转为愤怒，他抬步就要去找以撒，却被阿奎那拉住了。

“等等！”阿奎那也十分无奈于炽光的冲动，“您先听我说，虽然您是自然之灵，可少将并非那么容易就可以被你打败，阿奎那有个建议。”

“说。”炽光凝眉。

“我看到前尊主将尊主之位传给了时烬，您可以先打败时烬成为新的尊主，这样实力就远驾于少将了，火灵使，不要太冲动啊！”

炽光思索片刻，他需要确保最后的成功，于是问：

“时烬在哪？”

“他带着水公主往碧色城方向赶去了。”

时烬策马连夜赶往碧色城，在沥血沙地被炽光拦截。

新的尊主怀抱水华昭已冷的躯体，冷笑：

“你让我刺你一刀，我就把尊主的位置给你。”

因为他已经猜出了水华昭和炽光间发生的事，他为水华昭而不平。

炽光答应了，血肉撕裂，短剑穿过了他的肩膀，他只皱了皱眉，时烬盯着他，说：

“这是你欠她的。”

短剑抽出，银月下带起一串血珠，时烬将契约扔给炽光。

“我也不想做这劳什子尊主。”

说罢，他扬起马鞭，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