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无眠带来的困倦让欢颜很快便睡着了,这一觉她睡得很不踏实。
梦里有不断有交错的人影和黑白画面闪现,如同一段无声而没有情节的老电影。她想要看清那些影像,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聒噪的蝉鸣,闷热的房间,让她难以安神却又无法醒来。
恍惚中,似乎有一个人一直在她身旁,温柔地替她拭去额上的汗水,在她腕上涂上清凉的药膏……
再后来,不断有徐徐清风吹来,替她驱散潮热,原本烦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夜,杜长思并没有来过,欢颜和墨玥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一日一夜。只是被软禁的日子始终不太好过。除了吃饭便是聊天和睡觉,但是,机会很快就来了。
欢颜是在呜呜如泣的风声中惊醒过来的,屋子里有些暗,天似乎已经快黑了,头顶的白纱帐微微飘动着,有那么一瞬,她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叶姑娘,你醒了吗?”
伴着轻柔的声音,眼前出现一张瘦削的脸,是墨玥,她这才想起来,这里是拈花宫,一天就这么在睡梦中过去了。
见她手中还拿着一柄团扇,她忽然想起自己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有绵绵不断的清风吹来,瞬间便明白了,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感动。她不是亲人,却给了她被细心呵护的感觉。
“姐姐,你怎么没有休息?”
“哦,我不困。屋外风很大,似乎有乌云压过来,应该是暴雨要来了。”
“暴雨?”欢颜喃喃道,如果今晚有暴雨,守卫一定会有所松懈,而且雷声会掩盖掉其他的声响,应该是逃离这里的好时机。
墨玥笑道,“是啊,暴雨过后,天应该就没这么闷了。”
二人坐着说了一会话,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没人来打扰,却也轻松无比。
晚饭照例是那个面无表情,不说一句话的侍女送来的。这一顿欢颜吃得极饱,总怕撑不到半夜没等她逃跑就饿了。
她知道,若是决定晚上就走,这事一定要告诉墨玥,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不过是短短两日的相处,却让她对她生出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来。
“姐姐,”她尽量用聊天般的平静语调道,“我想,今晚就走。”
“今晚?”墨玥脸上淡淡的笑意散了开去,神色转为凝重,“今晚如果有暴雨,那湖里的风浪一定很大,你有把握能顺利的逃走吗?”
“你放心,我的水性很好,游泳对我来说,就像鱼儿在水里畅游,鸟儿在天空飞翔,当然难不倒我。”
墨玥眉头微蹙,那个温柔的女子会让自己的孩子在年幼的时候就学习泅水吗?
欢颜多少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连忙解释道,“其实,都怪我从小就顽皮,常常偷偷跑到湖边去玩,为此没少挨我娘的训。但我爹说,女儿家顽皮一点好,长大了才不会被人欺负。所以他从小都是将我当成男孩子来养的。像什么爬树啊,下河啊……对我来说太稀松平常了,那些同龄的男孩子,没一个能比得上我的。”
墨玥听得认真,虽然有些难以想象,但看她一脸自信而得意的表情便也就信了。可是俗话说:“善泳者死于溺”,她始终无法完全放下心来。
“放心,我福大命大,到哪儿都有贵人相助,没那么容易死的。你看,你不也是我的一个贵人吗?”欢颜轻松笑道。
墨玥望着她,极力挤出一丝笑来,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信她了。担心得愈多,只能让她们二人都难过。
她握着她的手道,“若真是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只是 ……”
见她欲言又止,欢颜不由得问道,“只是什么?”
“如今叶家堡只剩你一人,你离开这里之后又该到何处落脚呢?”
“我……其实我……”她很想说,其实她在这世上还有个素昧谋面的亲人,还有个应该正在四处找她的……她喜欢的人,但此时,曾经因为轻信璇姬而受到的教训让她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即使她觉得墨玥不是坏人,甚至她还很喜欢这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姐姐,但却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谢伏修和北羽澈的存在她不得不暂时隐瞒。
“叶姑娘,没关系。天大地大,岂会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墨玥的意思是,叶姑娘不用管我,你离开这里之后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听了她的话,欢颜才知她话说一半似乎让墨玥误会了,她一定会想办法来救她的。她正想解释,而门外传来的对话让她整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属下见过老夫人,见过宫主。”
“开门。”慵懒的女声透着不容冒犯的威严。
门刚开,狂风夹杂着沙砾和树叶便灌了进来,将屋内的纱帐和帷幔吹得四处舞动。欢颜迷了眼,待门关上,睁开双眸,才发现杜长思和花疏影已走了过来。
“老夫人,宫主。”墨玥连忙拉着她站了起来,垂首恭敬地道。
“宫主?”杜长思娥眉微扬,转头对花疏影道,“你不是刚刚才回来吗,你们何时已经见过面了?”
虽是盈盈笑语,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一阵冰寒冷冽。
欢颜心下一凛,连忙道,“虽然没见过面,可方才听见外面的守卫叫老夫人和宫主,陪您进来的又没有别人,墨玥自然不用猜也知道他就是宫主了。”
“我跟我的乖儿子讲话,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
虽是平静的语调,但谁都感觉得到这话里的怒气。
欢颜在心里冷笑一声,垂首敛眉,看着自己的脚尖道,“是,老夫人教训的是,清菀受教了。”
奶奶曾经告诫过她,好话不用钱买,在外面嘴巴乖一点可以少吃很多亏。但她小时候还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而受了许多皮肉之苦,而且,长大之后这毛病虽然是好了一点,但只要别人触及了她的底线,她一定会反击。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面前的女人也不是常人,自然不能以常人度之。
她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似乎让杜长思有些扫兴,她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花疏影身上,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唇角微微弯起,一开口,却又似语重心长。
“疏影,既然你还未退婚,于理她还是你未过门的媳妇。还没过门就如此放肆,不知礼数,看来是谢灵罂平时太疏于管教了。”
“娘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就让孩儿替她好好管教管教。”花疏影容色平静地道,只有他自己知道,杜长思这番话有着怎样的含义。
那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让欢颜一阵心惊,她刚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花疏影已猛地朝她挥起一掌。
那一掌看得出他几乎用了全力,欢颜被那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打得一个趔趄,重重地撞上一旁的桌案,又摔倒在地。
“叶姑娘!”墨玥想要扶住她已来不及,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都怪她刚刚还沉浸在悔恨自责中,都怪她偏偏叫了那一声“宫主”。
舌尖尝到腥甜的滋味,似有温热的液体沿唇角缓缓淌下。脑中嗡嗡作响,欢颜一时之间只觉头晕目眩,她闭上眼睛,痛得只想在那一霎那昏死过去。
那样她便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想为什么此前还信誓旦旦说要帮助她逃跑的花疏影突然和杜长思一起来教训她,而且还出手如此之重。不用想她要怎么样才能从这地方逃走,怎么样才能找到北羽澈以及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叶姑娘,你怎么样?”
她静静地趴在地上,任凭墨玥在一旁急声唤她,又吃力地将她扶起来。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有些麻木,她轻轻地拭去唇角的血迹,微笑着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颗心却仿佛被熊熊大火炙烤燃烧着。
想要反抗吗?可你又有什么能力反抗?以死要挟的戏码你又能上演几次?此刻除了用屈服和妥协来换取暂时的安宁,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
“疏影,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为娘又没让你出手教训她,万一你将她打死了,那我可不是前功尽弃了。”
杜长思说着轻蔑地扫了左脸红肿的欢颜一眼,款款的坐上一旁的紫檀木椅,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无论是谁,只要是对娘不敬,就该打。”花疏影退至她身旁,淡淡地道。只有他自己知道,看似平静无波的冷峻面容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若是他不动手,等杜长思亲自出手,她只会比这更痛上一千倍,一万倍。他那一掌虽是打在她脸上,可他却承受着比她更深的痛苦。
对不起,菀儿。刚刚打过她的手仍隐隐作痛,止不住地颤抖,颤抖,最终慢慢五指并拢,紧握成拳,似乎这样才能减轻他胸口急促且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