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从一辆黑不拉秋的小奥迪上下来。

他穿着条纹衫，皮夹克，腋下夹着一个长条状的钱包。

明明就二十来岁的年纪，但老黄已经装扮的跟县城里那些中年人都差不多了，浑身散发着一种市侩的味道，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有啤酒肚了。

何远和老黄是同学，不过何远向来喜欢休闲的装扮，再加上保持锻炼，身材也控制了下来，和老黄站在一起，反倒显得他好像刚从大学里出来一样。

那感觉，就像林志颖和郭德纲一样，要别人不说，估计大家也猜不出来这两人同岁。

“刚把东西处理好你就来了，挺准时的啊。”何远“哈哈”笑着，迎了过去。他上下打量了老黄一眼，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走吧，进去吧。”

“嘿，这不刚一下班，就直接跑过来了吗。这大冬天的，冻死个人了。”老黄一边搓着手，一边跟何远进了屋。

老家就是这样，这湿冷的空气无处不在，防不胜防。何远自己穿的已经够厚了，反正比在北京厚多了，又是保暖内衣，又是毛衣，又是大棉袄子的，结果还是三天两头的冻感冒。

搞的他现在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这要是不感个冒，发个烧什么的，反倒觉得挺不正常。

“习惯就好了，我听说前几天成都还下雪了。”何远一边说着，一边将电磁炉的火调大了一点。

他之前就已经将水烧好了，锅底也放进去了，因为天冷，锅底的料都冻成了一团，掰都掰不开。用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锅底给融掉，化成一锅红汤。然后何远就把电磁炉给开着，调成小火，就那么一直温着。

“可不是吗，我朋友圈里到处都是转发下雪的人，还有人在网上卖雪，一捧成都的雪要二十到一百，居然还真有人下单。这年头，真的是什么人都有啊。”老黄在桌子旁落座，朝着双手哈了一下冷气，然后把手掌夹在两膝之间。

何远注意到他的动作，问了一句：“要不要给你开上空调？我平时都不开空调的，太闷，你要是觉得太冷的话，我去给你开上。”

“不用不用，这吃火锅的，开什么空调，衣服上全是味儿。不开，不开。”老黄连连摆手。

何远只能作罢。

说实话，冬天吃火锅，确实还蛮舒服。就是这天气吧，实在太冻。

而且老家跟北方还不太一样，北方虽然外面冰天雪地，但是一进屋子，就特别暖和了，尤其是那暖气一开，简直恨不得脱衣服。但老家就不行了，哪怕你开着空调，那股冷意还是一个劲儿的往衣缝里钻。

尤其是吃火锅的时候，干燥的热风混夹着火锅的气息，扑在身上，感觉浑身都带着一股味儿。对何远这种洁癖症患者来说，简直跟受刑一般。所以他宁愿受冻，也不愿意在吃饭的时候开空调。

不过话是这么说，何远还是去找来了小太阳。

他之前在网上买了好几个小太阳，每个房间都放了一个。现在将小太阳搬出来，一人一个，瞬间就暖和了不少。

“行了行了，都是自己人，别搞得那么麻烦。”老黄见何远在那里瞎折腾，连连挥手，示意何远赶紧儿坐回来。

“成，已经弄好了，这边是菜，你想吃啥自己下。大家都是自己人，别搞得那么客气，我先去叫一下人。”何远一边说着，一边往窗口走两步，探出头去就朝楼上喊了一声，“朵朵，下来吃饭了。”

“哟，你这家里还有人啊，难道是嫂子？”老黄朝着何远眨了眨眼睛，咧嘴露出一丝坏笑。

“什么嫂子啊，是我妹妹。”何远道。

他们今天吃饭是在书房，主要是书房面积够大，而且书房里有大窗户，把锅放在窗户旁，风一吹，气儿就散开了，不会搞的满屋子都是火锅味。

唐朵朵“噔噔噔”的，从楼上下来，进了屋子。

何远指了指唐朵朵，对老黄道：“这是我妹妹，叫她朵朵就好。朵朵，这是你黄叔叔，跟我以前是小学同学。”

“什么叔叔啊，我跟你一个年纪，要叫哥哥。”老黄眼睛一瞪，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我妹妹才上初中呢，你看看你，这打扮的跟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儿一样，你两往那儿一站，让她叫你哥哥，你好意思吗你。”何远笑道。

“年纪是年纪，辈分是辈分，不一样。再说，我哪儿老了，我感觉我还年轻呢，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棒小伙儿。”老黄举了举胳膊，做出一副“露肌肉”的架势。

朵朵小声叫了一声“哥哥”好，然后挨着何远身边坐了下来，低着头，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跟那会儿在唐老家第一次见他一样。

何远也习惯了，对老黄道：“我妹妹有点怯生，别介意哈。”

“我懂我懂，现在的小孩子都这样，我们那会儿不也是这个样子吗，见谁都得叫叔叔伯伯的，烦。这么多人，哪儿都能认得过来，大家都一样，都一样。”老黄连连点头道。

就这么会儿功夫，锅已经烧开了。

何远连忙招呼道：“锅热了，赶紧儿下菜。”

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一盘牛肉，夹起肉片就往里放。

四川的火锅，一般标配就是牛羊肉了，主要是这两种肉熟的比较快，热汤下去，几秒钟涮一下的功夫，就可以捞出来吃了。

除此之外，就是川味火锅的特色，毛肚和黄喉。当然，有些人还喜欢吃鸭肠，不过何远一般不会点那玩意儿，主要是鸭肠太小，太细，往锅里一扔，回头就找不到了。

除了这些，何远还买了午餐肉，鸭血，鹌鹑蛋，还有蟹棒啊，虾饺啊之类的火锅料。素菜买了土豆，青笋，山药，折耳根（鱼腥草），绿叶菜，红薯粉之类的。

其他都比较好处理，主要是这个红薯粉，何远也是第一次弄。买来的时候就干干的一捆，特别硬。

何远总觉得，这跟他在餐厅里吃的红薯粉不太一样，感觉哪里怪怪的。等把其他菜都处理好了之后，何远一拍脑袋，想起这玩意儿要不是要泡软。

上网查了一下，发现果然是这样。

何远连忙开始放水，将红薯粉放在里面浸泡，泡了十来分钟后，感觉还是特别硬，怕时间来不及，他就换了一盆温水，总算在吃饭前把粉条给泡软了。

嗯，这下就跟在餐厅里吃的差不多了。

“来，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何远捞起一片煮熟的牛肉，放在老黄碗里。

老黄蘸着酱料尝了一口，向何远竖起拇指：“不错，挺好的。”

何远也捞了一片牛肉，就着香油尝了一下，嗯，味道还不错。

一开始他还担心，自己处理出来的东西，跟店里差异会比较大。要只是自己吃，那也就算了，但是拿来请客，有点上不了台面。

这下放心了。

将肉类的盘子都摆在桌上，一行人自己夹着菜去涮。

老黄一边涮着肉，一边隔着窗户看下后院：“老何啊，你这宅子，弄的挺漂亮的啊。”

老宅子的后院，以前是拿来养鸡，养兔子的。不过自从老家没人之后，院子就荒废了。等何远接手后，发现以前种下的那些树，那些花花草草，在没人照料的情况下，居然还没死。

于是他稍微修整了一下，把一些杂草啊，垃圾什么的都去掉，又把篱笆重新休憩休憩，现在看起来挺干净的，有种清幽的感觉。

“还好吧，也就那样。”何远夹了一块肉放嘴里，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什么就那样啊，我去山下的别墅里看过，那房子，老贵了，几百万一栋。要说漂亮吧，修的也确实漂亮，就是人工的感觉太重，没有那个味儿。你这边就挺好的，我这一进来，还以为跑到江南去了，那边到处都是那种徽派的老宅子，老好看了。”老黄道。

“我就是按着那个修的。”何远放下筷子，笑着道。

老黄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朝何远竖起大拇指：“牛逼”

接着他叹了一声，道：“我也想弄一个这样的宅子，以前吧，大家都是这种房子，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拆迁的拆迁，推倒的推倒，以前的老院子，现在也没剩下几个了。这猛地一下看不着了吧，又有些怀念。”

“你这就是矫情，真让你住，你也不见得愿意去住。”何远道。

“搞艺术的嘛，总有些多愁善感。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在我们手上没了，总觉得那个啥，心里有点空落落的。”老黄捂着胸口道。

何远笑了笑，没说话。

主要是老黄这身衬衫毛衣小夹克的装扮，跟何远谈什么艺术，祖传，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两个粗鄙之人，聊什么风花雪月，太不合适。

“现在上面不是在说，要发展和弘扬传统文化吗，我就在想，这些东西要从孩子抓起。不能等哪天这些玩意儿真消失了，我们想要回顾一下，就只能从报纸杂志上去寻找了。所以，我想……”

何远精神一震，今儿的主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