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这些年来习惯最多的就是陪坐,有时候后勤部晒太阳,他坐在一边看,有时候云默一个人看书,他也会陪着坐一会儿,当然前提是冒牌货在玩游戏之类的,陆嘉泽搬来之后,他也没少陪着陆嘉泽深夜发呆,但是等真正被人邀请着一起坐坐之后,他反倒特别不习惯。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默默地看别人吃饭睡觉亲热,游离在世界之外。
他立在门口没有动,陆嘉泽顿了顿,然后伸手在空气中摸了摸:“嗯,你在哪边?左边还是右边?”后者的五指在半空中伸展又合拢,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抓到,于是就微微笑起来,“你坐右边好不好?”
陆少爷往沙发的左边移了移,将右边空了出来,沈意默默地想,哪怕你不让,我也能坐在那里,我又不占空间。
他依旧没有过去,他之前晚上,会跟陆嘉泽挤在一张床上打滚,但是现在,他一点也不想靠近陆嘉泽。
他甚至有点烦躁,想跟陆嘉泽说你回去吧,别管我了。
他一点点也不想欠陆嘉泽的情,人情债,最可怕,因为还不清,更何况鬼知道他还能不能变成人还债。
陆嘉泽的手轻轻搭在右边的半空中,又笑了笑:“喂,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坐在一起,你也坐右边的。”他的眉毛舒展开来,真是眉目俊秀,让人如沐春风,“那时候才是初中。”
我坐你旁边,你也从来不待见我,考试忘了带橡皮,让你掰一半给我,你都不忘嘲笑,还要讹我一顿午饭,沈意想,不知道怎么的,听陆嘉泽说这些,又突然放松下来。
管他欠不欠呢,反正陆嘉泽看不见他,于是他又飘到沙发的右边坐下来。
“延江已经结婚了。”陆嘉泽说,蜷缩在沙发上,一脚踩着地上的轻松熊,他说的很快,好像只是倾诉,并不需要回答似的,当然,他也确实等不到回答,“他有个小女儿,快两岁了。”
延江居然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小孩了?沈意一愣,进而有点心酸,他跟延江当年好的几乎穿一条裤子,他出柜的时候,延江那时候已经有女朋友了,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以后生小孩算他们俩的,孩子不论男女一定也叫他爸爸。
那会儿延江还说,如果条件允许,就生两个,一个跟着他姓沈。
孩子都两岁了,可是他居然都不知道,延江似乎也从来没有上门来说过,他甚至都不记得冒牌货有提过这件事或者收到了什么喜帖之类的。
四五年了,延江从来没有跟沈意联系过,不管是真货还是假货。
现在延江愿意这么帮忙,也是非常非常不错了吧,沈意想,望了望半空中的手,想了想,调整了一下姿势,用脸颊去蹭了蹭陆嘉泽的手。
他不太确定陆嘉泽想摸他哪儿,不过陆公子手总是举在那,他看了烦躁,他已经很久没有烦躁了,所以还是情愿做点事让自己平静过点,哪怕其实手和脸颊根本不会真的碰上,但他还是安心了点。
喜欢一个人太惨了,他想,竭力祝福陆嘉泽早点想通了,这世上美好的东西太多了,能够晒太阳感受温暖,能够吃饭品尝香味,哪怕是出门看看马路呢,都比虚无的喜欢好,那些东西,终究会慢慢地化成灰。
陆嘉泽絮絮叨叨的,沈意以前都没发现陆嘉泽有这么多废话,他总记得以前他说一句,陆嘉泽回的最多的就是“关你什么事”,工作后两人见面,拳头使用率也比舌头高多了。
大概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改变?或者已经这么多年了,陆嘉泽性格变了吧,他默默地想,望着天花板听陆少爷絮叨,一会儿是他们某个朋友也结婚了,一会儿是还记得某某某吗,他们家出事了,现在在某地开了一个水果店,精神反而比以前好,甚至最后的时候,陆公子还说了某个高中同学,因为癌症,已经死了。
就这个同学,沈意其实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听到陆嘉泽说死,还是忍不住触动了一下,才四五年啊,他好像已经错过了半生。
陆嘉泽说那个死去的同学,说的很悲伤,沈意不由得想,这个同学死了,还能被好多人惦记着,不像他,死了好几年,才被陆嘉泽发现。
想到这些他就心情又好又坏,也懒得再听陆嘉泽说什么了,飘回房间里看了看睡觉的延江,最终还是在延江身边躺了半夜。
他是魂魄,基本不用睡觉,但是可能是人养成的习惯,有时候夜里躺在那里也会脑子放空,像是睡着了似的,凌晨五点的时候,他又飘回客厅,发现陆嘉泽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手臂还往右伸着,五指也微微张开。
真是何必,他想,这次陪着陆嘉泽坐到了天明。
陆少爷病着,但是有时候精神着实不错,早上七点的时候居然准时醒了,进房间把延江推醒后,洗漱了一下,就出门了。
他今天没有收拾房间也没有检查门窗,沈意想,这次围绕着延江转来转去,他对延江比对陆嘉泽熟悉多了,跟着的感受也好点。
延江洗漱没有陆嘉泽快,在卫生间待了好久,出来后才在沙发上坐下,摩挲着下巴。
“沈意。”延江在那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比起陆嘉泽那种更像喃喃自语的声音,他的音调沉稳多了,“你如果一直在,应该知道点问题的吧?”他似乎没有找到陆嘉泽的剃须刀,于是便没有刮胡子,下巴青青一片,“还是那面镜子,你看中间有个月一样的符号,云默有问题,你就抹上去的,没有你就弄下面的。”
沈意愣了一下,延江的声音冷冷的:“陆嘉泽在,我不好问,你……有没有杀过人或是间接做过这种事?问好了,我也有个方向。”
他一个商人,做生意可能得罪人,可是又不是黑社会,怎么会手头有人命呢?沈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延江根本看不见他的反驳。
“那个月旁边,还有一个山字符。”延江记忆了得,居然记得那鬼画符一样的痕迹,“有,你涂左面的,没有就是右面的吧。”他顿了顿,眉头微蹙,“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总有个缘由啊。”
我也想知道呢,沈意想,杀人都不带这么阴毒的。
不过他倒是觉得,延江的性格变了好多啊,以前延江讲话都温柔细语的,他脾气不太好,延江便更常的细心温和点,不像现在,讲话都掷地有声,又冷又冰。
果然每个人都变了啊,只有他好像更混沌了点,连思考都缓慢地退化了,很多事情,陆嘉泽和延江都比他理的清,说不定陆嘉泽再晚个一年找他,他就疯了呢。
他飘到铜镜边,关于杀人没有那个好回答,但是关于云默有没有问题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他在屋子里飘了四五年,云默一如既往地体贴,没有对冒牌货的突变表示过惊讶,但是也没有说出过什么诡异的话,就是那种很正常的,相信了情人性情大变的人。
延江把话说完就也走了,临走之前倒是挺贴心的,还翻了一本书放在桌子上,他关门的瞬间,沈意才隐约听到一声对不起,轻的像风。
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不是他昨天突然能碰朱砂铜镜了,谁能确认他是真的成了鬼魂呢,延江也没做错什么。
云默不可能有什么问题吧,他望着铜镜苦苦思索,他能恨云默善变或者傻或者薄情,但是真的不记得云默透露过任何不正常的倾向。
他想了很久,久到陆嘉泽都回来了,也没想通了该抹哪一边,于是便干脆不想了。
陆嘉泽拖着一个行李箱,满头都是汗,也不知道里面塞了什么,吃力的不得了,进门就去卧室抽了一张床单到客厅里,然后铺在了地上。
“朱砂啦。”陆嘉泽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把行李箱打开,那里面果然是半袋子朱砂,都是细盐那样的大小,红通通的像是干涸的血沫子,“老道士今天不在,我们先试试朱砂。”
陆少爷把半袋子的朱砂倒在床单上,半个地面都成了鲜红,简直有点犯罪现场的味道,沈意蹲下去,用手插进朱砂里,手指一下子就穿过去了,依旧什么也没有摸到。
难道是只能写成符的朱砂才有用么?他不死心,又在一大片朱砂里一一摸过,结果当然是一样的,他什么也碰不到,地上一大片朱砂没有一丝动过的痕迹。
陆嘉泽看着铺了一地的朱砂,眼睛都瞪圆了,最终还是犹豫地开口:“好像没有效果啊。”他把手插进朱砂里,倾泻了一片的朱砂像一汪碧血,显得他的手特别修长白`皙,白玉一样的游动在里面,从前到后推起一层层红色波浪。
沈意学着他也从头推到尾,但是他根本碰不到朱砂,也就是因为角度错误的关系,有几次和陆嘉泽手掌相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