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真爱
千宫尽冷,寒塘自碧,北斗晦明,玉盘圆缺。风过,满园芳菲化作点点落英,段磔在延宁宫外傲然独立,周身却是掩不住的单薄落寞,一片伤心画不成。
这十多天的时间,对他而言,煎熬得如同过了十几年甚至更久。不停变幻的人事,接踵而来的突变,让他措手不及,让他心力交瘁,让他应顾不暇。
华望姝,微笑如画,红颜如诗,却在顷刻之间仓促远去,在刹那之间芳华落尽。团扇闲置,香魂无依,终是萧疏落幕。
化掌为拳,砸在身边的树干之上,无语对苍天,段磔眼中是掩不住的哀伤痛惜之色。不爱,并不代表没有感情,即使那种感情并不是爱情。有情,对华望姝如是,对苏傲姗亦复如是。当然,爱憎分明,真凶他不会放过,不管是哪一个妃子,或者宫娥太监。
可怜,生在帝王家,可叹,身为帝王尊。逃不开的是天意,挣不脱的是宿命。后宫,从来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十面埋伏,危机四藏。身为皇帝,即使对后宫的勾心斗角杀一儆百,即使对妃嫔的尔虞我诈深恶痛绝,也依然无法彻底阻止这样的斗争。历代如是。段磔,如同段氏王朝的所有先皇一般,注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惨剧一幕幕上演,无能为力。
“皇上,外头风寒,还是回宫里吧,龙体要紧。”荣公公道。
点点头,遥望流华斋的方向,段磔转身回宫,边走边想:苏傲姗,希望你的服毒抗争真的是因为无辜,希望朕没有做错将你救回的决定,否则,你的结果只能是三尺白绫,不得善终。千万不要跟他们一样辜负朕的信任。
他们?段磔意识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止步,发现已是回到了宫内。坐下,蹙眉,他想到的“他们”自然又是秦暮枫和飒雪。阴影,阴霾,他们两个简直是他摆脱不掉的噩梦。不过在来得及做出更大的反应抗拒自己所思之时,他听到太监拖着长长的尾音喊着:“太后驾到!”
很快,太后就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了段磔视野之中,段磔站了起来,延宁宫宫里宫外的人则是跪了一地迎驾。太后带着的人也是对段磔行了礼。
众人都平身之后,段磔便不冷不热道:“见过母后,坐吧。来人,上茶。”说完自己重又坐了回去:“不知母后此来所为何事?”
太后也不兜圈子,一坐下就开门见山道:“自然是为了今日后宫发生的祸事。”
“哦?莫非母后已经找到了真凶?还是打算再强加罪名,逼得苏爱妃再喝一次毒茶啊?”说话间宫人给太后上了茶,段磔就瞟一眼茶杯,嘴角勾笑道。
“皇上,哀家并没有要逼死苏傲姗的意思,当时只是觉得她有嫌疑而已,谁知她竟激烈到要以死明志…算了,不说这个,反正现在她和白霜还在流华斋禁足,相信皇上圣明,会彻查此事,到时一切自会水落石出。”太后看着段磔嘴角的笑越来越嘲讽,终是以一句皇上圣明搪塞道。
“呵”,水落石出?一句空话,查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段磔冷笑一声,却还是道:“母后说得对,朕自然会彻查此事,绝不冤枉无辜之人,也绝不放过邪佞之徒。”
“恩。”太后喝一口茶:“其实,皇上有没有想过后宫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发生事端?皇上政务繁忙,哀家很想为皇上多多分忧,无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所以…”太后表现得无比诚恳,说到所以处,故意停了下来。
“所以什么?”段磔表面看似平静无波,语气中透出的却尽是冰冷:“所以朕该立后?”
“皇上”,太后作苦口婆心状:“中宫之位空缺日久,后宫是越来越污浊不堪。所以,哀家以为,皇上也该立后了。这一来,可以避免后宫妃子为了争夺后位明争暗斗;二来,新皇后也可名正言顺地整肃后宫风纪啊。”
不出所料,果是为立后之事,这算不算旧事重提?太后一直对立后的事十分上心,提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不过段磔总是以各种理由一拖再拖。前不久,朝臣联名上书,奏请立后,各方施压,想来也是太后暗中推波助澜。
“朕迟迟未立后,原也是为了找到真正合适的皇后人选,毕竟母仪天下不是谁都做得来的。”段磔又道:“本来华爱妃端庄稳重,温婉大度,后宫妃子贤良淑德无出其上者,朕是有意立其为后的。可惜她惨遭不测,朕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再提立后的事,过段日子再说吧。”说这些话的时候,段磔的哀痛神色不是装出来的,但说要立华望姝为后就纯属是他的借口了,他从未这样想过。
“皇上…”太后还想说什么,却被段磔打断了。
“行了,母后,立后的事改日再说,朕现在神思乏力得很。朕想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母后也是很累的了,来人,送母后回宫休息。”茶还没凉,段磔已然下了逐客令。太后无法,只得暂且离去,此处便不赘叙。
太后离开后不久,段磔“西风恨”之毒便二度发作了。宫人们把他抬到龙床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太医们赶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院士,不好了,皇上没有呼吸了!”一个太医张皇失措地嚷嚷着。
“糟糕,也没有脉搏!快,掐人中,按心脏!”太医院院士强自镇定地指挥着,止不住冷汗涔涔。
此时,段磔已进入了离魂之境,生或是死,均在他一念之间。他感觉到自己走在一条幽暗的道路之上,道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的红色花朵,有花无叶,极尽妖娆诡异。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前方有一道微弱的光,光影之中,淡薄的烟雾笼罩着谁的倩影。
“磔,你来了。”淡淡的声音。
“宁裳?!”看清那人后,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是我,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
“一个远离凡尘俗世的地方,一个我们再也不用分开的地方。”任宁裳微笑着伸手,段磔同样微笑着伸手,却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冰儿,是你吗?”身后,另一个女子拉住了他的右手,他还没有回头,就问道。如此熟悉,他能体会到,她的温度,她的味道,她的呼吸,他能感受到那就是她,是他又爱又恨的她。
身后的人只是更紧地拉着他,没有说话,段磔却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看。
“磔,不要回头,把手给我。”任宁裳摇头道:“如果回头,你就要回去了。”
“回头就会回去?”段磔立在原地,呆滞三秒,他的内心是激烈的斗争与挣扎。可是他真的想再看一看她,一眼,再看一眼。
“不要回头。”任宁裳的手又伸出了一点。
“不要回头…不!”触到任宁裳指尖的瞬间,他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向后望去。
终于再见她微笑的面容,即使那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她就这样松了手,然后凭空消失了。
“磔,不要再骗自己了,在你的心中,她的份量已经超过了我。既然还有眷恋,那就回去吧。我会再等你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上百年。记得你幸福,我才会快乐。”任宁裳的幻影重新消失在淡薄的烟雾中。
强光刺眼,段磔终是醒了过来,在选择回头的那一刻,他也终于明白,原来,他爱她,超过了他的预想。原来,她注定是他的劫,再抗拒,亦是徒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