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茅派后营的某个小房间中，一个浑身血污的少年静静地坐在其中。

他的脸上沾着已近干涸的鲜血，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堪。但如果近距离地观察，就能发现在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伤口，这些鲜血都是别人的。

此人，正是方长。

他被安逸带到飞茅派里来的时候，还在与地元派对战的赛场上，自然不可能带着换洗的衣物。所以即便是被染了一身鲜血，他也没有其他衣服能换上。

这就导致一身是血的他根本没从炊事房里走出多远，就被正在巡逻的飞茅派弟子发现了。

由于巡逻弟子们都对安逸和方长的关系或多或少有些了解，所以他们也没敢直接压着方长去报官，而是暂时将他安置在了飞茅派后营之内，等待安逸做决断。

这个过程中，方长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一双原本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如今却也变得黯淡空洞，表情看上去十分地茫然。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刚进房间没多久，又或许是已经过了几个时辰，总之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房门已经被人推开了，安逸面色复杂地迈步进来，并且随手把门给带上。

方长抬头，看到安逸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微微往后缩了缩，似乎是有些畏惧。

安逸的心里顿时有些酸涩。一个时辰之前，他刚刚跟方长分别的时候，方长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说着以后要回飞茅派来玩。哪知道短短一个时辰过后，他居然就成了杀人犯。

真的是……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心疼。

安逸在方长身前默默地站了一会，忽然抬起手来，只听“刺啦”一声，他的右边衣袖就被直接撕了下来。

然后安逸拿着这块被撕下来的布料，仔细地开始擦拭方长脸颊上的血渍。

“我……我不是故意的……”方长的眼泪忽然就流下来了。

“我相信你。”安逸淡淡地说道，“所以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于是方长抽噎着，将他去炊事房后的所见所闻都给安逸说了一遍，从他进炊事房开始，到后来岳林究竟是怎么撞上他的剑尖，没有半点隐藏。整个过程中，安逸只是静静地听着，中途在听到岳林对十三秽语相向，以及北司婆婆被反绑在椅子上的时候，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脸上也愈发地阴沉起来。

最后，他沉默了许久，开口说了三个字：“杀得好。”

方长却并没有从安逸的话中得到分毫安慰，只是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声喃喃道：“我杀人了，会被抓进牢里吗？”

安逸看着方长，忽然转身，从房间中离去。

当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套小尺寸的衣服。

“现在飞茅派内已经乱成一团了，想走就趁现在。换上这套衣服，你自己的那套上面都是血，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抓住的。”

“还有，被你杀掉的那个人，是平原城武林盟裁判岳岚的独生子。虽然此事的确是他过错在先，但我不能保证岳岚会不会因为痛失爱子而对你出手。他在平原城中地位不算低，如果亲自出面的话，即便你说的话是真的，最后也会被官府的捕快带走。”

“我能帮你抵挡上一阵，却没法帮你免过这一劫。所以……换上衣服，快走吧。”

说完这些，安逸把手上的衣物轻轻地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便欲离去。

就在这时，方长却开口叫住了他：“为什么……要帮我？”

安逸偏过头，半晌才开口道：“如果不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林芊芊也不会来此寻你，也就不会出现岳林死在飞茅派里的结果。所以这一切如果非要说到底是谁的过错，也只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了。更何况，你可是我飞茅派的客人啊。”

话音落下，安逸已然站在房门之外。他定定地看了方长最后一眼，然后……关上了房门。

他没有再停留，岳岚还在飞茅派中，他必须为方长争取时间。

没多久，方长穿着崭新的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门口站着几个负责守卫的飞茅派弟子，但是当方长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却依旧是向着之前的方向，就像是根本没有发现有人从房间里出来一样。

于是方长心里有数了，安逸已经帮他打点好了一切。他现在需要做的，便是一股脑地往外跑。

从后营到飞茅派大门需要穿越整个飞茅派，然而这一路上所有巡逻弟子看到方长，都是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甚至当方长遇到人群拥挤之处时，还会有人“无意”地为他让开一条前进的道路。

饶是如此，方长奔跑的速度却也越来越慢，喘气声也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跑不动了。

“咦，这不是我们亲爱的方长师弟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方长身前不远处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牛蹄踏地的哒哒声。

方长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有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襟，一把就把他提了起来，然后随手将他塞进了车棚中。

“好了，呆在车棚子里别出声，我和你苏朔师兄这就送你出去。但是我们没办法送得太远，所以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拂尘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一如既往地轻松随意，但却让方长的心头一暖。

他虽然不知道，安逸做出帮助他逃离的决定需要付出多少，但这代价……一定不会小。

泪水，再次不争气地从他的眼眶中肆意流出。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拂尘终于停下了牛车。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像是在对着自己面前的空气说话：“小方长，师兄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这里距离仙隐村还有很远的距离，即便是坐马车也需要两天。棚子里放着个包袱，里面有些盘缠和干粮，大概够你独自生活上一段时间的。记住，至少半年之内，不要被官府的人抓到，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搞定。”

“师兄们……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没有人回应，但是无论是苏朔还是拂尘，都能感觉到身后的车棚子里，忽然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就像是……有人刚刚从后面跳了下去。

PS:第二卷居然也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