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胸中梗了多长时间的答案一说出口，米雪儿顿觉浑身轻松不少，塌下的肩膀仿佛刚卸下千斤重担。
一双绿色的眸子满是柔情得盯着烟头的侧脸，她伸手轻轻拭去几粒挂在皮肤上的血痂，手指轻轻捻动着，感受着那细小的粗糙颗粒给自己带来的刺痛触感。
“还记得在顽石号上吗？”
温柔的声音唤起了烟头的记忆，米雪儿伸手轻轻抚摸着他额头的发际线：“在你提到永生计划的时候，我表现的……很是激动。”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在那里也被唤醒了最深的恐惧，它让我看到了博士，让我回到了那在研究所的日子。”
提起这些记忆，让米雪儿忍不住低下头不去看烟头，脸上痛苦的神色转瞬即逝：“不过我走出来了，当时我还不太愿意承认……”
心中的感慨是说不尽的千言万语，它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化成了一抹微笑：“看来……你是个混蛋。”
“一个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依靠的混蛋。”
米雪儿左右看了看周边的环境，拾了被她岔走的话题：“博士的身份被掩盖的很……自从我逃出实验室之后，我一直在想办法追寻自己的源头，但……”
她又摇了摇头：“我找不到，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找不到，甚至当我转变了调查方向，想要从附近星区的补给运送情况和实验室的位置，反推出是什么渠道在给予实验室后勤支援时，找到的也只是极其正常的运送记录。”
“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整合了附近三个星区的所有相关报告，私人的和联邦公开出来的，比对当时所有能找到的统计讯息，从个人报账表到超市的销售记录，可我却找不到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那个实验室和博士，以及其中的人就像是从这个世界被抹去了一般。”
深吸了口气，米雪儿缓缓放松胸膛把它吐了出来，绿色的双眼依旧看着烟头的侧颜：“但在认识你之后，我觉得我找到了突破口。”
听到这里，猜出了米雪儿潜台词的烟头开口对她问道：“J？”
“影子经纪人，或者该说是其她AI。”米雪儿伸出手，那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沿着烟头的面颊轮廓移动着：“亲爱的，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有一种……很独特的魅力，它就像是一块奇怪的磁铁，总是能把答案吸引到你身边。”
烟头要是听不出米雪儿在说什么，那他就真的是傻了。
或许是肺部正在重新充气的关系，他开口时，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显得特别沉闷：“所以……一开始就是有计划的吗？”
“一部分是。”
点了点头承认了烟头的指责，米雪儿通过手指感受到了烟头面颊肌肉开始绷紧，她侧过头不想看到烟头生气的样子，开口缓缓解释道：“接受那份货运合同，是的；与你相识，是的；爱上你……”
转回头绿色的眼眸中满是爱人的倒影，她抬起手再一次抚上烟头的额头：“不是的。”
烟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头顶在舞动的那些医疗机械臂，它们有的顶着发光发热的激光刀，消失在视野下方，随着皮肉烧焦的味道飘到满是血痂的鼻子里，又很快升上来，换一个落下去。
一旁的收纳罐里，此时已经泡了好几个废弃的手术刀，又一个新的被机械臂扔了进去，那轻薄得金属刀片在浓稠的液体中来回旋转着，带着身后一缕红色的尾迹，慢慢沉入灌底。
看着那机械臂用夹具从一旁的材料箱中取出了另一个刀片，再次下沉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眨了眨眼，烟头重新把眼闭上，感受着自己的皮肉被切割带来的细微触感，感受着仿佛正在活活被肢解的那种未知感。
此时烟头突然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改造，特殊的神经结构以及脑部改造，让他没有了恐惧，唯一剩下的就是那比肉体被切割更深的痛。
咳嗽了一声，确定自己还能说话，烟头缓缓开口问道：“所以……你要告诉我，J与那个博士也有关系吗？”
“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米雪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但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之后，她的声线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着，一如她即将崩溃的理智和那颗饱受伤害的心。
“你还记得，她们一直在叫我小家伙吗？”
她伸手挠了挠脑后的插槽，那些冰冷的金属被她的体温所温暖，手指压上去就像是一层更加坚硬的皮肤。
“其实……”回头看了眼站在身后，一直沉默不语得呆瓜，米雪儿重新看向烟头：“我和呆瓜在胚胎时期，就已经开始了定向培育，各种各样的植入物，那些特殊的纳米结构一直与我们共生着。”
她注意到，在听完这些话之后，烟头腮帮子上的肌肉鼓了起来。
“AI？”
“某种程度上。”承认了烟头的猜测，米雪儿再次感觉到身上压着的重量轻了不少：“亲……烟头，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吗？”
“我的计算能力，我的入侵能力，还有我能单人驾驶需要一个团队才能开起来的飞船，以及……我甚至能替代舰载计算机。”
烟头没有搭话，他盯着头顶不断刷过的那光幕，看着那些机械臂来回移动，仿佛这些机械的运动之间蕴含着什么奇特的规律，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良久之后，烟头才开口对米雪儿，或者该说是对他自己问道：“那就是未来吗？”
“某种程度上的未来，我代表了那些AI一直在追寻的东西，但在某些程度上又不是……”犹豫了几秒，米雪儿放弃了继续去描述那些纯粹的技术性问题：“我只是一个半成品。”
再次回头看了眼呆瓜，米雪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我一直在找寻我们的源头，博士的思路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他用来制造我们的技术也不是几年或者是几十年能找到的。”米雪儿抬头看向烟头：“现在我找到答案了，永生计划。”
“人类和机械的共生体。”
“像是血爪一样？”
听到烟头终于开口了，米雪儿暗自松了口气，尽管烟头此时看不到，她还是摇了摇头：“不是那种拙劣的移植，而是像我刚才告诉你的一样，共生关系。”
“哦。”烟头抿着嘴唇认真思考了片刻，才开口对米雪儿问道：“那你接下来的安排呢？”
“继续逃命，躲避博士的追踪。”米雪儿认真的把散落到额前的乱发，重新梳理到耳后：“这个我擅长，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逃跑，我已经习惯了。”
那满是无奈的自嘲语气没有引起烟头太多的共鸣，再次认真想了一下之后，烟头沉声对米雪儿说道：“如果你还愿意听我建议的话，你可以尝试着去找到博士，因为逃跑是没有尽头的。”
“如果……那个博士像你说的那样神通广大，那么你迟早会被他找到。”
“主动出击是吗？”反问了烟头一句，米雪儿叹了口气：“可我连博士的影子都抓不到，我……我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博士这样一个人，我和呆瓜有关他的记忆是不是被植入的。”
“你从我这里找到了什么证据？”
“说不准，我们毕竟是不一样的。”
“好的。”烟头看着头顶那块显示医疗进度的面板，那根进度条仿佛是一片贴在屏幕上的贴纸，好久都不见移动。
“那么我说说我的安排。”
闭上了眼睛，烟头想要深吸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肺部早就失去了功能，现在他的呼吸已经是被外部插管接管了。
“等结束之后，我会回去继续冬眠。”
米雪儿瞬间就明白了烟头这么说的意思，她最后尝试着想要挽留一下烟头：“等待下一个五十年？”
“随便什么。”
“好吧……要我说再见吗？”
“再见。”
烟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关闭了插件对麻醉药品的阻隔，伴随着呼吸机单调的起伏声，他感觉自己的意识缓慢沉入了一个黑暗又冰冷的池子里。
当那些机械运行的声音也彻底从耳边离开之后，烟头却发现自己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沉寂，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在不断下沉着，耳边却是一片难以描述的宁静。
那就仿佛是整个人被从这个世界上抽离出来，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意识是不是已经脱离了身体，离开了那个糟糕无比的现实。
‘或许这样睡下去也不错……’
突然产生的想法如同顺着血管和神经开始蔓延的剧毒，很快便主导了烟头的意识，让他真的产生了自己在缓慢得被抽离开那满目疮痍的身体的错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了烟头的意识中，那就像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明灯：
‘醒来……醒来……’
“快醒来！！”
烟头猛地睁开眼睛，那些骤然闯入视野的刺眼白色光芒让他忍不住抬手挡在面前，另一只手下意识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细嫩的脖子被卡在了虎口中。
过了几秒，烟头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放开左手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眼胸口的Y型缝合痕迹，转过头看向捂着嗓子半跪在地上咳嗽的呆瓜。
医疗室外面闪烁的红色灯光给了烟头答案，他皱着眉头看了眼呆瓜脚下搁着的提包，视线挪到呆瓜脸上。
因为没办法与基地的系统连接，烟头只得开口对呆瓜问道：“有多糟？”
“米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