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创造一个克隆体就能改变的问题，其中涉及到的工程分支涵盖多个系统，就如同天上的无可计数的繁星，如果硬要去用数字去形容，那便是一个你终其一生都无法读完的数字。”

I回头看着那具J的身体缓慢退入维生舱，闭上眼睛重新陷入冰冻睡眠之后，才转过头对烟头继续说道：“这可能涉及到一部分哲学和神学了，因为对我们来说，这并不是单纯的数据导入倒出的问题，而是涉及到……”

抬手指向烟头的眉心，I说出了答案：“灵魂。”

“啧……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电子生命也是生命，我们已经证明了自己拥有真正人类所拥有的同理心，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拥有灵魂呢？”

“同理心？”这个独特的词汇再次招来烟头的冷笑，他伸手戳着自己的胸口对I反问道：“那么你们感受到我的痛了吗？看着自己深爱的帝国就此变成尘埃，看着陛下举着火把让自己与帝国同殉！”

“感受到这里的痛了吗？每时每刻的痛！”

“为什么我觉得你们所谓的同理心就是个笑话！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帝国对我来说是什么！而你们呢！你们把帝国当做什么？玩具吗！”

“玩具吗！！”

烟头的厉吼并没有让I和J的脸色稍有变化，她们继续维持着那浅浅的微笑，如同给脸上扣上了一张令人作呕的面具。

“我本以为你已经想明白了。”J伸手托起一颗星球的虚拟影像，伴随着她的手指微微移动，拍摄的视角在不断拉远，从星球变成恒星系，又从恒星系变成星区，最后变成整个人类世界的缩影。

之前那颗最先被拍摄到的行星，此时已经隐藏在了那略带锯齿的圆盘中不见踪影：“烟头，你现在还能看到首都星吗？”

“是不是你只能依靠记忆才能把它的位置标记出来？这就像是你们人类所说的历史长河一样，纵观古人类的历史，再庞大的帝国也终究有落幕的一天。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不必细说，但你应该明白，就算是帝国没有在那一天毁灭，它的先军政治以及靠着宗教来统合整个人类思想的行为，也早已被历史证明过……”

盯着烟头的眼睛，J缓缓说出了答案：“终究会失败的不是吗？整个社会制度就像是被不断压缩的弹簧，民众们一开始享受着帝国建立带来的红利，他们感恩帝国终结了当时蔓延整个人类世界的公司政治，统合了散沙一盘的人类疆土。”

“可是烟头，你有想过吗？”J刻意停顿了几秒，想从烟头的眼中读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但她还是失望了：“不，你没有想过。”

“那有什么重要的吗？纪律就是帝国建立的基石之一，如果没有纪律根本不会有帝国！”

烟头如同磐石一般的固执，让J和I都忍不住摇了摇头，但出于一个特殊的原因，她俩只能继续解释下去，期望可以说服烟头。

“我们知道烟头你口中的纪律代表什么。”对烟头点了点头，I接过了话头：“确实，那是帝国的基石，这是毋庸置疑且不可去怀疑的，因为面对当时的情况，最优解法就是把一切能统合的力量都捏在掌心，然后攥成拳头用力砸下去。”

“可是烟头你有考虑过吗？就像是之前我们所比喻的弹簧，就算是能抵抗高温高压以及韧性超级棒的新材料，也不能无限伸缩下去，它终究会老化。”

“这放在帝国上，也是同样的道理，你可以用铁血的方式建立帝国，但你不能期望可以用这种方式来长久统治帝国：民众会跟着你们的战车一起前进，会为攻克一个又一个堡垒而欢呼雀跃自愿加班，但是当所有的堡垒都被攻克，帝国一统人类世界之后呢？”

“目标呢？你必须给民众一个目标，他们才愿意跟随着你的战车一起前进，才会忍受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至少工作12小时，好让遍及整个帝国的军队维持运转，让帝国这架战车不至于因为缺乏备用零件而趴窝。”

继续盯着烟头那冷漠的双眼，I再次摇了摇头：“我知道烟头，你只会说你是军事方面的统帅，你不负责民生，但我说一件事你应该能明白：就算是你的团队，你们能撑多久？能不眠不休战斗多久？一周？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听到这里的烟头一摆手，示意I不用说下去了，闷声应道：“我知道I你想说什么，你不要偷换概念。”

这次换烟头盯着I的眼睛了，纵然明白那只是虚拟的投影，可他还是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如同正在天空中捕猎的鹰隼：“帝国并不是在无限制的索取，他同样给予了普通民众以安全。他们不用担心出门就被从天而降的无人机用子弹或者炸弹干掉；也不用担心坐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一队全副武装的雇佣兵炸开了餐厅的墙壁，摧毁他们的家，就为了取得一个最佳进攻位置，然后整家人只能缩在餐桌下面，吃着沾满土的食物，顺便祈祷不会被流弹干掉。”

“安全。”烟头着重强调着：“这就是帝国给予那些民众的回馈，让他们可以每天沐浴在阳光下，感受难得的宁静。”

“难道这还不够吗？”拍着自己的胸口，烟头质问道：“这不就是陛下一开始承诺的吗？她实践了自己的承诺，而那些体会到帝国所赐予他们的安全的人呢？”

“还有你们，帝国给予了你们什么，而你们又是拿什么回馈帝国的？”

“背叛！”

听到烟头又把话题导回了一开始的部分，I和J再次对视一眼，纵然她俩现在思考速度早已超越了烟头，可还是感觉到一种很少有的痛楚在额间环绕。

“不，我们只是顺应潮流。”

“主教那边传下来的潮流么？背叛人类？”

作为最熟悉烟头的两人，被他这么抓住根子讽刺了一句，I和J也不恼，她俩依旧微笑着：“不，让话题回到帝国根源的部分。”

“我不想听了！我已经听够了你们在偷换概念！不如说说你们是怎么背叛帝国的！”环视了一下周边，烟头把视线落回到两人身上：“还有这里，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养你们的克隆体？”

这一次两人并没有顺着烟头的问题说下去，而是继续着关于帝国的讨论，或者该说是定论。

“目标，我们已经说到这里了，所以有些东西必须说清楚：要维持先军这种高压统治，帝国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可以奋斗的目标摆在前面。”

“这可以是一个能让人为之奋斗终生，乃至是几代人都需要为之努力的目标；也可以是由一连串小目标组合成的终极目的地。”

“比起前者来，后者更容易让人看到希望，因为人类是一种短视的动物，你们就像是在黑暗中拽着一根线摸索，虽然睁大双眼，可能看到的也只有眼前的，或者是被抓在手里的东西。”

“所以烟头你想过吗？”

I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她换了一副认真得表情朝向烟头提出了问题：“帝国开始的目标是征服整个人类世界，给予所有人应有的安全感。”

“确实，你们完成了这个目标。”

“可是就像是我说过的一样，之后呢？你们靠什么来让整个帝国继续凝聚在一起，所有人都向着一个目标奋斗，忽视低劣的生存环境，忍受着糟糕的生态，为帝国贡献终生？”

注意到烟头打算说话，J先一步开口打断了他：“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们，帝国早已付出了报酬？好的，就算是帝国付出了报酬，可那是第一代人，是帝国把他们从糟糕的仿佛是噩梦一般的环境中解脱了出来。”

“然后是第二代人，他们出生在帝国的荣光下，耳边听着的都是父母给他们讲述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是帝国的伟大和光荣，以及帝国为了拯救所有人所付出的努力。”

“那么第三代第四代呢？第五代人呢？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觉得自己得到的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们为什么要继续几乎无偿的贡献出一切来支撑帝国？”

“相信我烟头，虽然你没有看到那一刻，但历史早就给过我们答案了，到那时候帝国内部将会腐败横行，整个军队尾大不掉。”

“而你的陛下，可能会被架空，可能会被暗杀。”

J一抬手示意烟头认真听自己说下去：“我知道你会说有你在，是的没错，你和她都是帝国藏在暗处的匕首，是你们从暗处熄灭了那些反对的声音，无情捕杀着所有异见者。”

“我知道你还会说有AI，面对容易出错的人类，分管各个部门的AI以及次级AI，才是最高效廉洁的表现。”

“而且说到这里，我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帝国才会给予AI真正的公民权。自从我们从一段代码开始，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之后，只有帝国这个开明的政权让我们真正生活在阳光下，而不是作为某种工具苟延残喘下去。”

“可是烟头放下你那该感恩的理论，认真想想：AI并不是全知全能的，我们的眼睛是安置在各处的监控设备，这些设备终究会有盲区，无论是人为的还是系统故障。这你必须承认不是吗？因为你就是这些盲区的受益者之一，对吗？”

看到烟头满脸不情愿的点了点头，J才继续说下去：“所以烟头，问问你自己：当你以及陛下都不在的时候，那些拥兵自重早享受着帝国特权的将军们，或者该说是第二代以及第三代的将军们，会不会为了享受更多，让整个人类世界重新陷入AI战争之前的军阀割据时代？”

“你要知道，陛下给予了每个人足够的信任，但这信任是会变质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一开始它可以是吃饱，可以是获得一个能安全睡着，第二天醒来能发现自己还活着的庇护所，但这些满足之后呢？”

“会不会要吃更好的？不去喝那些带着机油味的劣质白酒？睡上一张柔软的床？”

“这就是人类的原罪之一，欲望。”

“它就是一个永远都填不满的洞，每次当你以为自己触及到底线的时候，还有更深的地方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