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屏幕黑掉，代表失去连接的字符出现在屏幕上，上尉用手指轻轻摩梭着自己被合成材料覆盖的面庞，手指沿着下巴的轮廓来回刮擦，仿佛那里还有短密的胡茬。

他按动开关，把录像调整回了几秒之前，然后定格。

里面出现的那个被鲜血遮盖的面容是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噩梦，此时却没想到它又从记忆深处爬了上来，再一次开始折磨他的精神。

上尉重新按动播放按钮，选择了倒放到几秒前，接着重新点下了播放键。

伴随着那人的双唇颤动，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从喇叭里放了出来：“是你吗？我来找你了！”

画面又变成了一片黑色，上尉看着那黑掉的屏幕中反射出的面容，停滞了几秒后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变成了机械的双手，轻轻活动五指仿佛还能在耳边听到，内部电子肌肉被电流刺激后收缩膨胀时发出的细微噪音。

“又见面了。”他盯着屏幕中被合成材料替代了皮肤覆盖着，像是一张惨白的死人面具一般的面容，低声笑了几声，接着那笑声慢慢被喉咙放大，变成如同飞机的喷气发动机启动时的尖锐噪音。

上尉一拳打烂了面前像是镜子一般的屏幕，盯着右边的联合通讯器，合成出的机械音颤抖着，既像是在对烟头说话，也像是在对自己：“我也在找你呢！”

“胎生种！”

双手用力靠着爆发的异能把面前的头盔挤烂了的烟头，并不清楚对面到底是什么人在等着他，就像是对其他人解释的一般，他只是想试试能不能诈出点什么东西来。

因为那个克隆人的动作太古怪了，他自问自己的伪装没什么问题，甚至还骗过了对方一开始的扫描，而且对方也真正伸手来拿他当作诱饵的身份牌了。

虽说烟头打算的就是抓住对方伸过来的手，然后把面前的家伙当作盾牌挡住后面的子弹，接着拧掉面前人的脑袋，再用异能冲击把后面的家伙打飞到天上，可这不到两秒的微小差别，却代表了背后的指挥者临时改了主意。

于是烟头也跟着改了主意，他很清楚计划这种东西，越精密就代表着越容易出问题。因为细化了每一个目标和每个步骤所要达成的成果之后，这个理论结构本身就会变得特别脆弱，每一个变量的区间都被限制的很小，有的变量数值甚至本身就是一个计划者希望的理想形态。

而自己选择直接站出来，反而会成为一个本来不该有的变量，就像是某部精密的机器里突然多出来的一根细小的铁丝，很可能它就会卡住细小的齿轮，进而让更大的零件旋转不畅，最后造成整部机器的罢工。

“下次不要这样。”听完了烟头的解释，老爹凝视了烟头的眼睛几秒，才对他缓缓摇了摇头：“有事还是要商量一下比较好。”

烟头点了点头，每个人站的位置不一样，老爹的责备他也能理解，因为老爹是站在整个小队的高度来思考的，他背后背负的是整个小队的生命。

“是的，我明白了。”烟头用很诚恳的语气对老爹说道。

听到烟头的话，老爹并没有再去追究下去，他对烟头点了点头后，转过身走到了正半跪在，一具脑袋正面多了一个焦黑大洞的尸体旁的扳手那边。尸体上的金属背包已经被取了下来，现在外壳也被扳手打开，在头顶临时撑开的防雨布下面，扳手谨慎的保持着那些接口的干燥。

因为计算量不足的关系，她要过了所有人的终端并联在一起提升了运算能力，可就算是这样，那个进度条也慢的像是饭后吃撑了遛食的蜗牛。

“怎么样？”老爹抱着枪站在雨布外面，斜着弯下身对里面的扳手问道。

“不知道。”扳手双手在面前投影出的虚拟键盘上飞速敲打着，一条条优化着正在运行的逆向追踪程序，她身边一张投影出的地图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代表对方位置的红圈。

可因为没办法准确定位，这个红圈的直径大的让人绝望。

“我正在优化整个程序，可这个程序本身就已经是我所理解的最完美结构了。”扳手盯着屏幕上飞速向上刷新的数据流，不时抽出一条来放在另一块屏幕上，把它拆成一串字符仔细观察，或者整条删掉从写一条，或者修改几个字符便重新放了回去。

“我现在只能根据变量进行适当的调整。”

“好的。”老爹看扳手挺忙的也不敢多打搅她，生怕打乱她的思路，可走了几步之后还是有点不放心，又绕了回来对扳手问道：“我们的个人计算机……”

老爹本想说他们可以把外骨骼装甲里的个人计算机也贡献出来，说不定还能加快点进度，可那点好心却让扳手抬手就给‘掐灭’了。

“别想了，接口不同，个人终端设计时本身就有多系统并联计算的功能模块，个人作战电脑只能通过总部的终端进行云计算，多部电脑串联的功能要加上去太费时间。”百忙之中扳手抬头看了眼老爹。

过度的心力消耗让她额头上满是虚弱的汗水，整个人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老爹，要真想帮我，给我找点热的喝可以吗？”

“没问题！”老爹一点头转身就朝外面走。

扳手在老爹身后扯着嗓子对他叫道：“热可可，要甜甜的腻死人的那种！”

淫虫把双手搭在枪上，走到烟头身边用肩膀撞了下他：“看。”他用嘴努了努，示意烟头去看蹲在树下盯着点燃加热炉，把饭盒座在上面，手里捧着装在防水袋里的可可粉和合成糖，正紧张地等待水开的老爹：“亲女儿。”

烟头看了看淫虫，抬头又看了看两人头顶的树冠，带着他朝树干那里靠了靠，等头顶落下的雨小了一些自后，才从兜里掏出烟盒来。

可纸做的烟盒早就被刚才的雨水泡烂了，烟头看着被泡的变形的烟盒摇头苦笑了一声，五指用力把它攥成了一团，黄褐色的液体从指缝间被挤了出来，落在地上和积聚的雨水汇聚在一起，缓缓流入落叶间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淫虫跟着烟头干笑了两声，一脸得色的从兜里掏出个密封袋，给烟头晃了晃，让他看到包在里面的烟盒。

一只金属蜘蛛从落叶下探出身体，沿着淫虫的腿爬到了他肩膀上，节肢有节奏得敲打在肩甲上，作战计算机自动把这些声音频率转换成文字出现在淫虫的抬头显示器上。

他戴上面具看了看侦测结果，又把面具打开：“附近还没有情况。”

说完之后他边费力得打开密封袋，边对失去了外骨骼装甲的烟头问道：“我说兄弟，你现在行不行？”

烟头看淫虫那笨拙的动作自己都跟着着急，干脆从淫虫手里要过那密封袋，边打开边对淫虫问道：“你说哪方面？”

须弥之后，密封袋被打开了，烟头从里面掏出一根烟来递给淫虫，又给自己嘴里塞了一支。

淫虫并没有把这支烟着急点燃，而是对另一边站在树下像是一段烂木头一样安静的史东吹了声口哨，等对方看过来之后对他扬了扬手上的烟。

史东笑着对淫虫摆了摆手，从兜里掏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装进密封袋里的那支烟，把它放在鼻子前对淫虫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表示他不需要点燃这东西。

淫虫对史东耸了下肩膀，绕到烟头另一边背对着史东，把嘴里叼着的烟凑到了烟头手中的打火机上，点燃之后用力吸了一大口。

“我说，你小子没了外骨骼还行不行？”淫虫口中喷着烟，嘴唇夹着的烟卷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颤一颤的，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像是个正在喷烟的蛤蟆。

为了不让烟头再把话题串过去，他干脆用脚踢了踢地上一块外骨骼助力装备的碎片，体型烟头他指的是什么。

“无所谓。”烟头对淫虫呲牙一笑，往日的作战纪录已经能说明很多东西了，刚才他凭着一双肉手就挤烂了沉重头盔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回忆下从那头盔下方开口喷出的骨胳和脑浆碎片，淫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双手在胳膊上搓了搓：“还好老子跟你是一边的。”

他用力抽了口烟，跳过了这个令他浑身不舒服的话题：“我说你是不是跟那老头有过节？”

淫虫歪了下头，对烟头示意他指的是站在他背后不远处的史东。

烟头越过淫虫的肩膀看向史东，不知是不是巧合，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到了一起，史东还对他举了举手上的水壶，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不知道。”烟头对史东点了点头，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不远处的扳手那里，他认真回忆了一下，盯着弯腰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努力不让金属饭盒里的热可可洒出来的老爹：“我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是不是忘了？”淫虫还是一脸好奇宝宝的表情：“你认真想想？”

烟头给淫虫这幅样子逗乐了，他笑着对淫虫问了问老爹的年龄，然后用夹着烟的手戳了一下淫虫的胸口：“你自己算算，史东和老爹是战友，两人还是同龄人，他俩才活了多少年？”

“知道我距离上一次醒来睡了多久吗？”

淫虫摇了摇头。

“差不多一百年吧。”想起那不断出现在氤氲雾气中的身影，烟头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轻叹了一声：“我怎么会认识他？”

淫虫看着烟头突然变得冷漠起来的面容，刚才的微笑就仿佛是退潮时被卷走的贝壳，刚才还能透过透明的海水看到，此时却徒留下一片灰蒙蒙的沙滩。

“没事兄弟。”他伸手拍了拍烟头的肩膀，咧开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这次你不就认识我们几个了么？”

“尤其是我！”他耸了耸肩：“我有预感，你小子一定会活的比我们都长。”淫虫对着抬起头看向他的烟头挺了挺胸膛：“和你说，等你下一次醒来的时候，或许老子人挂了，但是老子一定还会出现在你的记忆里。”

“想想就开心！”淫虫被自己的想法所感动，微微颤抖着：“老子能在别人脑子里活这么多年！也算是永生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