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抽了口烟，想了想又把饭盒拿回来，盒盖打开当作烟灰缸。弯腰撕开脚下瓶装水的封装，拿起一瓶水来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又给饭盒里倒了一些水，把嘴里叼着的香烟夹在指尖，对着盒子里面弹了弹烟灰。
炙热的烟灰掉在冰冷的水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尖锐惨叫声。
“如果你是要我道歉的话。”烟头用力抽了口烟，吐尽了肺里的烟雾之后，沉声说道：“那我道歉。”
或许是因为那是他最擅长干的事，变得冰冷的声音里充满了让普通人很难去想象的淡然味道，乍一听上去那道歉的缘由仿佛像是他走路不小心踩到了无辜路人的脚，而不是牵扯到上成百上千人的生命。
换个角度来说：烟头口中的抱歉，纯粹是为了照顾扳手的情绪而说。
可站在一边的扳手并没有意识到烟头的情绪不对，她低头盯着桌子上的那些枪械，无意识得拽过一支霰弹枪来，十指翻飞把它拆成了一堆整齐排列在桌上得零件。
“如果……”盯着那些闪烁着金属光芒的零件，扳手下意识在心中复述出了零件外面那层透明镀膜得化学式。
她用力摇了摇头把那该死得数字与字母组合从脑海中甩了出去，把玩着手里被打磨的无比光滑得零件，红晕从脖颈那里开始出现，在白皙的皮肤上蔓延着如同冬日烧过草原的野火，给她的皮肤镀上了一层迤逦的粉色涂装。
“如果有一天。”粉色爬上了耳廓，让充血的耳垂变得如同一颗圆润的粉色珍珠：“你……见到了一个小女孩。”
“在战场上。”扳手感觉到脸上有些热，这热度让她不敢抬头，只是死死盯着面前摊开的零件，下意识寻找着其中的制造公差。
“你会……”她放下零件，转头看向意识到了什么，正躲开她的视线，要把烟蒂摁进饭盒里的烟头：“救她吗？”
‘吱！！！’炙热的烟蒂在满是浮油的清水中发出一声惨叫，结束了自己短暂而火热的一生。
烟头甩了甩手指上的水，认真思考了一下，转过头看向满脸红晕的扳手：“或许会吧。”
“或许？”扳手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她用力摇了摇头对烟头追问道：“什么是或许？”
对这个问题，烟头倒是早有准备：“不影响任务完成，不危害队友。”
他迟疑了几秒，一脸认真的表情对扳手告诫道：“扳手，我不知道你把我认成了什么人，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人和人是不同的。”
这话说的已经很重了，可听到烟头上一个答案的扳手有些失神，显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在那低声重复了几遍烟头的两个‘不影响’，然后才抬头对烟头再一次问道：“如果，这两个条件都满足了呢？”
“会。”烟头对扳手点了点头，他说的是真心话，一点都没有讨好扳手的意思在里面。
听到了这个答案的扳手却没有开心的笑出来，脸上的红晕很快褪去变成了白色，或许是心情的影响，烟头觉得扳手的脸色很苍白，苍白的像是流干了血液的尸体。
心中的担忧让他下意识开口对扳手问道：“你没事吧？”
扳手用力摇了摇头，开口正要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时，却听到大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嗨！各位！！”淫虫盯着一张淤青刚散开，五颜六色的看着像是戴了张面具的脸，对里面的两人招了招手，招呼了站在身边地斑马一声，大步走了进来，咧着嘴笑的特别开心。
他看了眼烟头旁边的饭盒，凑过去弯腰闻了闻，边从烟头兜里朝外掏烟盒，边对站在门外没进来的斑马招了招手：“快点进来傻逼！公主给带好吃的了！！”
随手掀开一个饭盒，拿过旁边的塑料叉子随便搅了搅里面变成一坨的面条，淫虫嘴里叼着点燃的香烟，手里托着个饭盒正用叉子捞起里面的面，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把叉子里的东西塞进嘴里。
“哎呦公主！”叉子里的东西还没送进嘴里，淫虫就注意到面对着桌子低着头的扳手面前的那一堆零件了，他嘴唇抖动着烟灰纷纷扬扬地落在了饭盒里，像是给红色的面条上洒了一层口味独特的酱料。
看到那堆零件淫虫心尖都疼的一抽一抽的，他赶忙放下饭盒一个箭步凑到扳手旁边，跟她并排站着低头看着桌上那整齐排列的一堆零件，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扳手攥在手里的那个零件。
光是看扳手那攥的发白的五指，就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淫虫眼角抽搐着担心这玩意让扳手捏坏了，有心要出来，往日的悲惨经历却提醒他开口只会得到更坏的结果。
所以他转过头，下意识看向烟头。
烟头干咳一声，站起来拽着自己的椅子坐的远了一点。
看到他的动作，站在门外没敢进来的斑马对他竖了个大拇指，用口型对烟头问道：‘她告诉你了？’
烟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边就传来了扳手尖锐的嘶吼声：“淫虫你怎么不他妈死在女人肚皮上！！！”
用手摸了摸鼻子，烟头探手拿过被淫虫随手扔在桌上的烟盒，手指一勾把他没有打开的饭盒也勾了过来，站起来时还没忘记捎上两瓶水。
他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单手边点烟边朝着外面走，而身后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正在飞速成型中。
“你这个脑袋里面塞满了精虫的混蛋！！”
“哎呦公主！别扔别扔，千万别……我接住了！”
“啊啊啊啊！！！！”快步走到门口的烟头把饭盒递给斑马，回身看向准备区，正看到淫虫伸手挡住了扳手踢过来的脚。
“多会来的？”烟头歪头点燃了嘴里的烟，朝着旁边吐出一口烟雾。
“有一会了。”斑马接过饭盒，拽起T恤给烟头看了眼胸腹上一道很长的伤口，那条长长的结缔组织还是粉红色，用来闭合伤口的合成材料钳还没取下来。
“看样子还不错。”烟头瞟了眼那道长长的伤口。
他放下衣服，对烟头道了声谢，也没找地方坐，直接站在门口的阴凉下打开了饭盒，看了一眼里面变成一坨的面条皱了皱眉。
“扳手和你说了？”斑马随手把饭盒的盖子盖上，扔到了一边的垃圾桶里，在那些粉碎装置发出的细微噪声中，对烟头如此问道。
“说什么了？”烟头把手里掐着的水瓶递给斑马。
“就是她那点事呗。”斑马瞟了眼烟头手上的伤口，这伤口正好是在左手，所以他用手里的瓶子指了指烟头的手：“严重吗？”
“小问题。”烟头摇了摇头，准备区的尖锐吼声和求饶声让他觉得有些烦躁，干脆直接对还想继续打哑谜的斑马挑明了说道：“扳手问了我个问题。”
“她问我如果有机会，是否会去救一个小女孩。”他歪着头，黑色的眼眸盯着斑马的眼睛：“你是不是想问的是这个，那个小女孩是她？”
“是啊。”斑马依旧保持着他如同阳光王子一般的完美笑容：“你怎么回答的？”
可烟头却并没有像是斑马所预想的那样积极回答问题，努力融入团队，反而沉默了几秒后，才对斑马沉声问道：“医院，在医院你们让我过去安慰扳手，也是出于这个理由？”
“是啊。”斑马耸了耸肩，面对烟头的质问一点都没有迟疑：“这是最优解，不是吗？”
“去你的最优解！”突然冒出来的无名怒火让烟头扔掉了手里的瓶子，伸手抓住了斑马的领口，没有拧上盖的瓶子在空中翻滚着，里面的水泼洒在空中留下如同彩虹一般的轨迹。
塑料瓶子落在了地上弹跳了几下，晶莹得水滴落在地上撞得粉碎，更小的水滴在空中飞舞着，直到被地板所捕获，蒸发到空气中变成水蒸气消失不见。
“嗨嗨嗨！”斑马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烟头的胸膛上，他努力向后仰着头想要离烟头远一点：“我有喜欢的人了，你这一型的我对你无感哎！”
烟头一脸漠然得盯着斑马，知道他脸上的假笑消逝不见，代之得是和他一样的冷漠之后，他才放开了揪着的衣领，扬着右手后退了半步与斑马拉开了距离。
斑马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揉皱了的T恤，心疼的挑了挑眉，抬头对盯着他的烟头笑着问道：“出气了？”
“听着。”烟头扔下了手里的烟蒂，用力一脚踩在了上面，凑过来对又一次向后仰头的斑马低声告诫道：“别把我卷进你们那堆破事里。”
斑马伸手指了指洞开的大门，对烟头问道：“破事？”
“不是这个。”烟头摇了摇头，对斑马这个用嬉皮笑脸来掩盖自己真实情感的人，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所以说话时也没那么客气了：“别装傻，你知道的。”
“路都是自己选的哇。”斑马依旧笑嘻嘻的，仿佛烟头在夸他长得帅一样：“我控制不了别人的思想好嘛。”
“不是这个。”烟头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不是什么见鬼的替代品，也不是什么小女孩梦里的盖世英雄，她要求的事我不一定能做到。”
“你这是在玩火你明白吗？”烟头把一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擦了几下都没点燃，他看了看打火机才发现里面的能量已经到头了。
心中的烦躁让他把打火机扔在了地上，用力一脚踩了上去，刺耳的碎裂声在脚下响起，脚再抬起时那个被迁怒的可怜打火机，已经变成一堆扭曲的金属与塑料融合在一起的碎片，这时他才把叼在嘴里的烟拿了下来捏在手里。
“别随便给人找什么精神寄托。”听着准备区的吵闹声小了下来，烟头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回过头对斑马警告道：“每个自以为能操纵人心的家伙，最后都死在了自己擅长的领域。”
他向里面走了几步，觉得话没说完又转了回来，差一点与正要迈动脚步的斑马撞了个满怀。
“听着兄弟，我感谢你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他盯着斑马的眼睛，在翘起的眼角后面看到了同样冷漠的双眸，以及那个面目狰狞的倒影：“可你别想让我钻进另一个泥潭里！我不是什么人的替代品，我也替代不了！”
丢下这句话，他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表情看的正常了一些，丢下斑马转身走进了准备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