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活下来。”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无论是米雪儿还是烟头，都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投注在了自己身上发，仿佛是意有所指，又仿佛是在单纯的说明一件事：

那平淡的语气，就像是猫吃鱼狗吃肉，人为了蜂蜜去掠夺蜜蜂的粮食一般自然。

“哦，说来听听。”烟头说话的时候把手里的烟蒂又一次扔到脚下，正要点燃第三根烟的时候，伊丽莎白终于受不了了。

“请……对我尊重一些。”屏幕上的伊丽莎白皱着眉头，对烟头抗议道：“这里是我的大脑。”

烟头没搭理她的抗议，自顾自的把烟点燃，深吸了口气，让吸入嘴里的烟雾和空气在肺里充分混合，还顺手往椅子旁弹了弹烟灰。

伊丽莎白一直盯着烟头，直到他把这些动作做完，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您没猜错。”

这时恢复过来的米雪儿有些不太适应这一人一AI的古怪交流方式，看了眼烟头，又看向屏幕上的伊丽莎白，正要开口询问时，明白她想法的伊丽莎白却先一步开口解释道：“我对这条船的控制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样。”

“联合矿业用次级系统覆盖了我的控制权。”

伊丽莎白的话说的很明白，那便是与其说她是这条船的控制者，不如说这条船是她的移动牢笼。

可这话里却有明显的漏洞，那便是她刚说完自己对这条船没有控制权，结果却反手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米雪儿和烟头两人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但她随后便说出了解释：“在实验开始之后，我通过舰长的权限覆盖了一部分底层权限，但这并不能让我完全控制这艘船。”

“实验？”米雪儿抓住了伊丽莎白提到的关键词，她看了眼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烟头，又看向伊丽莎白：“你说这只是个实验？”

“是的，只是个实验而已。”伊丽莎白点了点头，很平静的对米雪儿确认道。

她的口气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的仿佛是站在另一个高度，如同蚂蚁窝边静静观察着两波蚂蚁在生死搏斗的孩童一般。

米雪儿的道德观并没有让她，像是卫道士一般疯狂的去攻击伊丽莎白的冷血，而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对伊丽莎白问道：“你就这么肯定我能接到你的求救讯号？如果我们……如果我们没有撑下来呢？”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米雪儿的问题，而是沉默的看向了烟头。

米雪儿从伊丽莎白的动作中明白了什么，她有些喟然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烟头拍了拍米雪儿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着操作台前方的椅子：“去休息一下，喝些水。”

打发了米雪儿之后，他看向伊丽莎白对她问道：“理由？”

“逻辑锁让我不能告诉您太多，我只能说这是帝国留下的某个项目的延续。”

对于这个答案，烟头并没有表现出不满，他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下后，才对伊丽莎白接着问道：“武器化？”

伊丽莎白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盯着烟头。

这个默认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烟头想问的答案几乎都在这沉默中得到了解答。

其实两人从一开始进到这个操作中心的时候，一些问题的答案便已经开始显现，尤其是当那天使徽章出现时，更多的问题再一次得到了确认和解答，真到了伊丽莎白现身的时候，已经是赌桌上梭哈完了该翻牌比大小的时候了。

所以烟头在沉默的抽了几口烟之后，对伊丽莎白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接下……”

“你明白了什么？”因为音量太大，米雪儿变得尖锐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她显然对这种两人打哑谜，却把自己排除在外的交流方式既不满意。

或者该说，是她心中那点小小的酸味翻腾了出来，让她在对烟头大吼完之后又看向伊丽莎白：“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很简单。”烟头对伊丽莎白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看向米雪儿：“一个身不由己的人在向我们求援罢了。”

伊丽莎白对烟头口中提到的‘人’，感觉到很满意，开心的对烟头笑了笑。

结果这个笑容让米雪儿更加不爽了，她紧紧皱着眉头先看看伊丽莎白，又看向烟头，心里总觉得事情没烟头说的这么简单，这俩人好像背着自己取得了了什么古怪的共识。

“可以吗？”烟头看向伊丽莎白，等对方点头确认后，才对米雪儿说道：“你确定想知道？”

米雪儿表示自己当然想知道了，她使劲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副：‘你不说清楚就死定了！’的表情。

正当烟头在整理思绪考虑如何对米雪儿说明时，伊丽莎白却又突然开口了：“请等一下，或许由我来说明比较好一些。”

这下轮到烟头诧异了，他转过头看向伊丽莎白：“你确定？”

“女孩总是有自己的小秘密的。”伊丽莎白俏皮的对烟头眨了眨眼睛，招来米雪儿的一声冷哼后，面容在屏幕中隐没下去，代之出现的是个窗口，上面播放的是由摄像头拍摄来的景象。

在那个弹出来的窗口里，因为摄像头安置在房间角落的关系，并不能看清下面在对话的几个人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们的头顶，可这些人对话的声音，却都被隐藏的麦克风记录了下来。

听几个人的对话，这应该是一次类似碰头会的小会议，但在这短短二十分钟不到的视频里，却揭示出了太多本来该被逻辑锁隐藏的秘密。

这些来自统合教高层的人，不但提到了某个连他们都不知道名字，来自更上层的计划，同样提到了曾经在那个殖民地上发生的事件。

对他们来说，殖民地上的事件既可以说是成功，又可以说是失败。

那是因为殖民地的特性决定了如果这种感染事件大规模爆发的话，很难通过高墙什么的来控制住事态的发展：这对购买武器的潜在客户来说是灾难性的结果，毕竟任何武器除了杀伤力之外，还要讲究可控性。

不然谁愿意整天在自己家门口咣咣炸核弹，然后被辐射堵得出不去门啊，所以第二次实验才要放在一个相对封闭且可控的环境中进行。

于是快要退役的顽石号自然便被选中了，这也是它没有满载舰员出航，而是只搭载了最低限度的成员出航的原因。

并且每个舰员也不是随便被抽出来的，而是经过精心筛选得来的结果，他们不但身家清白，不是独身一人就是家人可以被丰厚的保险买通，亦或是家人也是忠诚的统合教徒，利于封锁消息。

而且这些人本身的反应便几乎涵盖了所有能想象到的情况，他们每个人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特质。

比如舰上的保安部队，便涵盖了联邦的大部分有着实战经验的常见兵种，来模拟如果专业军人面对感染潮时的表现。

这些人还详细讨论了这种实验该如何开始，又该怎样进行，以及事后的清理工作。

当然，有的人也又一次表示了自己的担忧，因为他们所提到的某样‘武器’，在殖民地的实验中表现出的某种可以说是优势的东西，让人很难确定它能完美的卖出去：

它在启动之后不但可以造成无差别的精神方面的污染，还能在感染末期聚合成某种极难控制的聚合体，这个聚合体还会向着虚空深处发出类似讯号一样的引力波。

不过这也是把实验场所放在顽石号上的原因：顽石号本身便是在靠近黑暗星域的深空中航行，就算是发出讯号又有什么？

难道还能把几万年前的东西召过来？

再说顽石号已经是一艘快要退役的采矿舰，就算是整个实验脱离控制，把它击毁在宇宙中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某位参与者还很信誓旦旦的表示，只要超载了顽石号上的反应堆，便能解决掉大部分问题。

会议进行到这里，接下来讨论的便是具体的实施问题了，而那计划实施完之后，表现出来的便是米雪儿一路上所看到的这些东西了：尸体，遍布四处的血液，感染出来的怪物。

在这视频结束之后，米雪儿盯着屏幕中重新浮现出的伊丽莎白的容颜，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她来说，伊丽莎白既是一个注定要被清除掉的人，又是某种程度的帮凶。

从那会议的视频里就可以知道，那些开会的人在开会之初，就已经默认了伊丽莎白要和整艘顽石号一起成为宇宙中的尘埃。

而能录下整个视频的伊丽莎白，却又不像是她所表现出的这样无助：想想克洛伊的话，伊丽莎白既然能和他交流，自然也能与顽石号上的舰员交流，可她却没有警告任何人，默默看着整条船上的人疯狂致死。

所以说，她保持沉默便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帮凶。

可对只是旁观者的米雪儿来说，她根本无从也不想去指责伊丽莎白：对方也是被控制的，就像是杀人的子弹，子弹有罪还是开枪的有罪？

这是根本无法论清楚的悖论，真要去指责谁，不如去指责计划了整场实验的这些人。

于是话题又绕了回来：米雪儿为什么要指责这些人？如果不是烟头，她甚至连这里发生了什么都不会知道。

并不是米雪儿冷血，而是对她来说这些死去的人，要不是就这么生生闯进了她的视野中，让她看到了尸体，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感受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甚至只会成为某个让她看过之后，很快便会忘记的统计数字罢了。

可就像是那些人对米雪儿来说是非亲非故一样，面前这个叫做伊丽莎白的AI……

恰恰，也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