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雪儿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浪费，因为她很快便在电脑里的医生日志上找到了所谓的真相。
某一篇日志是这样写的：
‘太多的伤员挤占了大部分医疗物资，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死亡是我们走向统合所必须经受的历程，就像是走路回家一样，我们不能因为畏惧死亡和路途的遥远便拒绝回家。’
接下来的是另一篇日志，时间戳显示是三天前：
‘我接到了天启，那个声音告诉我可以让这些人以一种无痛的方式走过最后一段路。
这是个好选择，虽然我认为这是懦夫行为。’
那个稳定的男性声音温和的像是在人耳边轻声的诉说自己的爱恋，怎么都没办法把它与一个用药物让几十人就此停止呼吸的疯子联系在一起。
可事实就是如此，外面飘浮的药瓶就像是钉在耻辱柱上的钉子一般无法忽视，正是那些超量注射的神经麻醉药剂让所有伤员在睡梦中，因为中枢神经麻痹而停止了呼吸。
克洛伊双手捂着脸，静静的听着那声音在耳边回荡，他有些无法直视面前的两人，心中莫名升起的古怪愧疚感像是海潮一般淹没了他的精神。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放下双臂转头看过去，竟然发现是艾曼不知道什么时候与他并排坐在了床边。
‘嘘’艾曼竖起左手，食指比在唇前对他做了个手势，无名指上的婚戒反射着灯光。
“他们看不到我的。”艾曼放下手对克洛伊笑了笑。
克洛伊抬头看向烟头和米雪儿，此时米雪儿坐在桌前正在翻检终端里的资料，而烟头则沉默的站在米雪儿身旁也盯着那个终端投影出来的屏幕。
或许是感受到了克洛伊的视线，烟头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克洛伊。
“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下。”克洛伊对烟头说道：“我太紧张了。”
烟头点了点头，转过头继续盯着屏幕。
打发了两人之后，克洛伊转头看向一直静静的等在那里的艾曼，他看着对方的容颜，觉得眼眶发热鼻子发酸，紧接着晶亮的水球便飘在了眼前。
“傻瓜，爱哭鬼。”艾曼笑着用手荡开挡在两人中间的水珠，伸手帮克洛伊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却不想手被克洛伊抓住，按在了他满是胡须的脸上。
克洛伊轻轻转动头，让面颊与艾曼的手掌更好的贴合在一起，感受着胡须从对方掌心划过时的感觉，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
对他来说，此刻的艾曼不是什么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此刻就坐在他身边。
但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自杀的和被杀的人却在心中隐隐提醒着他，要小心这是不是又一次的诱惑，诱惑他对面前的两人痛下杀手。
两种不同的情绪折磨着他的神志，一会是火焰炙烤的思念之情，一会又是心中的警惕如同冰霜般爬上后背。
‘对不起……对不起……’克洛伊流着眼泪，侧着头枕着艾曼的手，张口无声得对面前的爱人说道：‘我不能伤害他们，我不能……’
看着克洛伊的口型，艾曼缓缓摇了摇头：“傻瓜，我怎么会让你伤害他们呢。”她微笑着把另一支手也压在了克洛伊的脸上，双手捧着克洛伊的面颊。
“我想你了，好想你好想你，所以你来见我吧。”她对克洛伊微笑着：“一个人就好。”
‘不，不……’
‘没有我……’
手指压在了克洛伊的唇上，温润的触感让他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我想你呢。”
克洛伊依旧摇着头，眼睛里的泪水又一次流了出来，那些晶莹的水珠在空中漂浮着，每一滴都在灯光下映照出他哀伤的容颜。
这时米雪儿已经注意到了坐在那里的克洛伊不太对劲，她正要开口却被烟头的手压在了肩膀上。
烟头对回头看向他的米雪儿缓缓摇了摇头。
米雪儿瞪了烟头一眼，抗拒的扭动身体甩开了那只压在她肩膀上的手，转头看向屏幕。
而此时克洛伊的耳中，正响起艾曼温柔的劝慰声：“你还没发现吗？你才是真正的累赘，你们继续走下去，你迟早会失控伤害到他们的。”
“离开他们吧，有时候分开才是最好的。”艾曼盯着克洛伊的眼睛，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克洛伊满是歉意的眼神仿佛给她的身形镀了一层闪耀的光圈。
“相信我，烟头那么强大的一个异能者，他会比你更容易生存下来的。”
“而且……就算是再强大的人，也没办法同时保护两个人不是吗？”
克洛伊颤动着嘴唇正要开口，烟头的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我们好像找到些东西，克洛伊你要不要来看一下。”
他应声转头，看向站在那里的烟头，对方正用手指着屏幕，一脸问询的表情。
“怎么了？”烟头盯着克洛伊的脸，用手在自己眼角示意了一下。
“啊？没事没事。”克洛伊赶紧伸手擦了擦脸：“刚才那些玩意刺激太厉害了，我有些不太舒服。”
说话时他已经站了起来走向屏幕，而烟头看他过来也闭上嘴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拍了下米雪儿。
“哦，好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米雪儿被这一下拍的回了神，她先是看了眼烟头后，才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克洛伊：“我发现了点东西，可能和你的艾曼有关的。”
“嗯？”克洛伊下意识的扭了下脖子想看向身后，却突然意识到不能让烟头和米雪儿发现他的异常，这个动作被硬生生的扭转成了侧头，然后他还用手扶着脖子又来回活动了一下，好像是在放松颈部肌肉一般。
“有问题吗？”米雪儿看克洛伊在那左右扭着脖子起劲，担心他一个用错力把脑袋给拧掉了，连忙开口问道。
“没事没事。”克洛伊瞟了一眼身旁的玻璃，玻璃的倒影里是坐在床边的艾曼，她也注意到了克洛伊的视线，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又把手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们开始？”他收回视线，对一直抬头盯着他的米雪儿问道。
米雪儿点了点头，她把面前的屏幕转了一下对准了克洛伊，上面是刷新的一串人员列表，在这些人员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个人监测系统表示的人员状态，大多数人的头像都变成了灰色，状态那里也变成了‘死亡’。
这个列表只是医疗舱人员的情况表，她很快改变了排序方式，刷新出来的是还存活的人员列表，这些人有的是表示生命垂危的红色，有的是表示受伤的黄色，最上面一个绿色的标记特别显眼。
那是一名男性，职位是科学家，供职部门在医疗舱附属的化学研究室，而名字则是：查尔斯·梅森。
“我想他可能知道你的艾曼的情况。”烟头的声音在盯着屏幕的克洛伊耳边响起，克洛伊抬起头越过屏幕看向站在对面的烟头。
“他现在在哪？”克洛伊考虑了一下，对米雪儿问道。
“不知道。”米雪儿点开了这位梅森博士的状态条，那里显示着：‘定位系统损坏。’
她接着对两人说道：“这可能又是一个陷井。”说着还耸了耸肩。
烟头看了一眼抿着嘴，表情很平静的克洛伊：对方这个平静的表情太过怪异了，要知道之前‘艾曼·周’，这个名字就像是关闭他理智的开关，只要听到任何与这个名字有关联的消息，就基本甭指望他能冷静了。
所以烟头决定再试试，于是他开口对米雪儿问道：“那艾曼呢？可以找到她的情况吗？”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克洛伊，发现对方听到自己的问题后，下意识朝着身边的玻璃看了一眼。
那玻璃里有什么？
透过玻璃看过去，只有外面那些静静飘浮在空中的尸体，玻璃让里面的人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古怪的水族馆中，看着外面泡在水里的尸体载沉载浮。
烟头可不记得克洛伊有观察尸体的古怪癖好。
“你在看什么？”于是他便直接对克洛伊问了出来。
“不，没什么。”克洛伊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很快他便表现出了对烟头这种讯问一般的口气的厌恶，对烟头挥了下手：“别这么和我说话，我不是你的俘虏。”
突如其来的抵抗情绪充满了克洛伊的内心，艾曼之前是说过的话就像是发芽的种子一样生长起来，扭曲着他的想法。
一个声音悄悄的在克洛伊脑海里回荡起来：‘没有你，他们也能活的好好的。’
也正是在此时，米雪儿发现自己找不到艾曼·周的个人讯息，无论她怎么搜索都没办法找到这个人名，仿佛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在系统里出现过一般。
再加上因为AI消失，整个数据库系统都跟着瘫痪，甚至医疗舱的内部系统之间也出现了物理隔绝，就更不要提去从主系统调取资料了。
“不行。”米雪儿很快便放弃了，她身体向后移动靠在椅背上：“数据库损坏了，我至少得找到这边的主系统才行。”她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屏幕：“这玩意做不到。”
“那我们去找主系统吧。”克洛伊很快接过了话茬，他盯着屏幕躲开了烟头审视的视线：“离开这里，主系统我们可以通过电车系统快速到达，在另一个站。”
接着他又激活了自己的终端，投影出了这一区域的地图，指着标记上去的红点说道：“这里是医疗舱的数据中心，电车五分钟就能到。”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终于看向烟头，对依旧保持着审视目光的烟头坚定的点了点头：“就去那里，我确定。”
“好的。”烟头并没有像克洛伊想象的那样问他什么问题，而是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出发吧。”克洛伊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我休息好了。”
当下众人便准备离开，而克洛伊在转身的时候刻意多停留了一下，看着坐在床边的艾曼。
对方正对他挥手作别，脸上挂着微笑：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