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裴秋实的脸，老韩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突然脸上又挂上了那裴秋实熟悉的营业性笑容。

裴秋实又拿起筷子夹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慢条斯理得咀嚼完，端起酒杯对老韩示意了下，见他没有碰杯的意思，自己把杯里的黄酒干了，这才放下杯子抬头看向老韩：“我说你这就没意思了。”

比起裴秋实的懒散姿态来，老韩刚才还弯着的腰慢慢直了起来，他低头瞅了眼面前泡着姜片的酒杯，抬头望向裴秋实，压在腿上的右手小拇指有节奏得颤动着：“怎么讲？”

“讲什么？”裴秋实又抬头瞅了眼老韩，视线落回到那立在桌上的小屏幕上，隔着线路盯着里面那叉腰抬头望向监控头的九儿：“我说，你要是真不把人放进来，信不信我回头还得吃顿挂落？”

就算裴秋实这么说，老韩也没有应声，他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的笑容，盯着裴秋实的双眼中却看不到丝毫笑意。

裴秋实当然明白老韩想干什么，他干脆单臂撑在了膝盖上，手里卡着筷子左右指了指，然后又指了指脚下：“我说老韩，卸磨杀驴这招搁这里可不好使。”

话还没落，裴秋实探手拿过滚烫的酒壶，给自己杯里满上，拿起酒杯作势要与老韩碰杯，见老韩依旧端坐未动，干脆欠身凑过去和老韩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他不小心把姜片也喝了进去，干脆嚼了几下才抬头看向老韩：“我说，你再不喝就凉了。”

其实裴秋实筷子点的那几下是极有讲究的，落在老韩眼中，每一下点的都是这个院子里的阵法节点，并且有的节点还是深埋在地下，根本不可能一眼看出来的。

而最后那一下指地，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赤裸裸的威胁，因为老韩很清楚自己能和白无常搭上线，没有眼前人的从中撮合是不可能的。

深知其中厉害的老韩，见裴秋实没有追究的意思，反而还帮他圆谎，很快就把心里那道坎给过了，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摇了摇头，翻转手腕把杯里的冷酒倒在了脚下，然后才抬头看向面前人。

“这就对了嘛。”

裴秋实读懂了老韩的暗示，重新拿了双干净的筷子，先给老韩杯里续了块姜片，接着是自己的，最后才拿起酒瓶把两个杯重新满上。

端起酒杯举到两人面前，裴秋实忽然开口说道：“往事已去不可追？”

“今日即来且珍行！”应了一句，老韩拿起酒杯轻轻与裴秋实手中的碰了一下。

叮的一声轻响，杯中淡黄色的酒液颤动着，心照不宣的协议已经在两人中间形成，干下杯中酒的老韩，放下酒杯时脸上已回复了最开始那热情洋溢的笑容，一副邻家老大爷的慈祥模样。

“你且在这安坐。”老韩拿起搁在一旁的小屏幕揣回兜里，长身站了起来：“我把你家那俩迎进来，正好今天汤炖的足够多。”

“哎呀……”说起这个，裴秋实就忍不住抱着现场大了三圈的脑袋呻吟不已：“我说咱们不能装着没人在么，非得让我修罗场上走一遭是么？”

“狐狸鼻子最是灵。”用围裙擦了擦手，老韩低头看了眼觉得不太合适，又把围裙摘了下来仔细叠好放在一旁：“不然人家怎么顺着味儿找来的？”

说话间老韩已经返身拉开了门，正要走进去就听裴秋实在他身后哀嚎：“你就不能顺着我点么？”

回头给了裴秋实个与自己年龄绝对不搭的坏笑，老韩转身把门带上了，留下裴秋实端坐在桌前愣了片刻，才一手筷子一手酒，满脸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的决绝神情。

刚吃了几口菜，裴秋实就听到从面前那扇门的另一边，隐隐传来了九儿的声音：“我说这里暮气沉沉的……”

话还没听全，那门就被老韩推开，只见他脸上挂着和蔼慈祥的笑，一副好好先生的样看向脸上警戒神色未退，一直保持着功力凝聚，时刻准备动手的春娘：“看吧看吧，都说你家先生在我这里吃的好喝的好。”

春娘刚透过门口看了眼面有菜色的裴秋实，就见到九儿一侧肩膀挤了进来，站在桌前左右看了看抽了抽鼻子：“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九儿笑意盈盈得看向抬起头来的裴秋实，两人视线在空中碰到了一处，只听她对下意识偏开视线的裴秋实笑道：“相公，您可是找了个好去处。”

九儿也不见外，低头看了看桌上几样小菜，又走到汤锅前掀开锅盖轻轻嗅了嗅，转过身弯腰拿起了裴秋实面前的酒杯，一手把裴秋实手里的筷子也夺了过去，她也不嫌，抬脚勾来一张凳子坐下。

先夹了口菜放到嘴里，嚼了几下九儿眼前一亮，又抿了口酒，眼看着红晕就爬上了她的面颊。

干脆把杯里酒喝光，随手把酒杯搁回裴秋实面前，九儿抬头弯着笑成月牙样的眼睛，看向站在门口脚步未动的春娘伸手招呼道：“来妹妹，快来坐下，这间主人是个享受生活的好手。”

听了九儿的招呼，虽说春娘还略有踌躇没有挪步，老韩却早就知机得去柜子那里拿来两副碗碟连着酒杯，挨个放好招呼了春娘一声坐了下来。

瞅了眼面前烧制的极其精致的碟子，九儿轻轻弹了一下，听着指甲与瓷器相碰发出的脆响，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副享受的神情：“看不出，此间主人还是会享受的。”

“谬赞了谬赞了。”老韩笑的见牙不见眼的，给九儿面前的杯子放好姜片酒满上：“我也就是下山时，从门内随便搜罗了点用的顺手的。”

“那感情是眼光顶好的人了。”

感叹了一句，九儿看向终于坐了下来，双手压在膝盖上一副拘谨模样的春娘，拿起面前酒杯与春娘面前的碰了一下：“来妹妹，冬日里能喝这么一杯可是享受。”

春娘还没端起酒杯呢，裴秋实就不干了，他伸手虚搁在春娘的酒杯上方挡住，抬头挑着一边眉毛看向九儿：“哎，我说怎么一会的功夫妹妹都认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