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唏嘘的道:“众臣皆有私心,摄于陛下虎威不敢乱动,没人敢去试探勐虎是否老了。”
“但那件事情却让人看到了陛下的无力,于是各种鬼蜮伎俩都出来了。”
“我反对陛下亲征高句丽,一是害怕事有不顺,进一步折损陛下的威名。”
“二就是人心不齐了,大家各有各的想法,力使不到一块去,很难打赢。”
“还有就是……”说道这里他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陛下确实老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自信,否则也不会同意我的辞呈。”
陈景恪听的头皮发麻,下意识的朝四周看去,这话要是传出去俩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见他如此害怕,尉迟恭大笑道:“哈哈……怕什么,就算传出去,陛下最多就是把我们俩叫过去狠狠的臭骂一顿,我都习惯了。”
陈景恪苦笑不已,你习惯了我不习惯啊。
再说谁没事儿找骂啊。
不过他也确实不得不承认,尉迟恭说的是对的。
征高之战太过于仓促,从上到下其实都没有做好准备。
尤其是李世民这个主心骨,他打这一仗的目的本就不单纯。
关键是他失去了之前的那种自信,关键时刻犹豫不决。
前世他就是关键时刻怂了,不敢出奇兵,最终被堵在了安市城下。
想到这一段历史,陈景恪由衷的道:“鄂国公高见,某佩服。”
尉迟恭摇摇头道:“高什么高,但现在我快成小丑了。”
李世民一战灭高句丽,当初反对出兵的可没少被嘲笑。
尤其是尉迟恭这样没有盟友又退居二线的,嘲笑的人更多。
现在大家提起他就一句话:难怪陛下会同意他辞官,是有原因的。
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陈景恪有些尴尬。
尉迟恭自己反倒看得开,道:“不过被嘲讽了我也高兴,因为我看到了二十年前的陛下,这比灭亡高句丽还让我开心。”
“陛下找回了他的雄心壮志,何愁魑魅魍魉不灭?”
陈景恪心中一动,道:“鄂国公静极思动了?”
尉迟恭嘿嘿一笑道:“若陛下需要我上阵杀敌,作为臣子自然不能拒绝。”
陈景恪笑道:“我相信,陛下知道后会很高兴的。”
接下来尉迟恭又说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情,有些是陈景恪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
听完这一番讲述,使他对当前的朝堂局势有了清晰的了解。
总之就是错综复杂,暗流涌动。
不过因为李世民突然找回自我,这些暗流正在被一一平息。
总体上局势还是很不错的。
陈景恪心中也顿时轻松了许多,道:“那再好不过,对你我来说这种情况才是最乐于见到的。”
尉迟恭点点头,说道:“但这种情况又能维持多久?我们必须要未雨绸缪。”
陈景恪心知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
尉迟恭找自己说这么多肯定是有目的的,且他也已经有所猜测。
但还是装作未知的问道:“不知鄂国公准备怎么做?”
尉迟恭道:“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陈景恪惊讶的道:“找我做什么,我就是个普通的医师而已。”
尉迟恭没好气的道:“行了,你刚来长安我就认识你了,装什么装。”
然后他正色道:“我是孤臣这一点不能变,也没法变。”
“但孤臣也要有三两个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
陈景恪正想开口,就被他打断:“你先别急着拒绝,我知道你志不在此。”
“然而人在朝堂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逃就能逃得掉的。”
“我也不是为了要争取多大的利益,而是希望我被人污蔑针对的时候,有人能帮我说句话。”
陈景恪知道事情自然不会和他说的那么简单,有些事情或许计划的时候很好,一旦去做总是会偏离方向。
就和找朋友一样,本来只是单纯的为了自保,可当盟友越来越多的时候,有些事情就由不得自己了。
要拒绝尉迟恭的结盟请求吗?
答桉自然是不。
如果他不娶李明达,还能靠着能力独善其身,娶了公主就没有置身事外的可能。
多找几个可靠的盟友,是自保最好的办法。
之前说过李明达年龄太小了,建立公主府的时间太短,想要经营自己的势力很麻烦。
要么重头培养人才,要么在夹缝里找几个不错的人加入进来。
他们选择的是两者并行,一方面资助有才的贫寒学子,一方面在朝中寻找堪用的人才。
贫寒学子好找,都不用出门古池文会上到处都是,随便他们挑选。
朝中寻找堪用的人才,太难了。
到现在也不过是找到了一个苏定方而已,这是远远不够的。
说起来尉迟恭倒真的是个不错的目标,身份地位足够高,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是很特殊的。
李世民还是秦王的时候就说过:我在前方冲锋,敬德在后为盾,千军万马可去得。
此后尉迟恭确实经常陪着李世民一起冲锋陷阵,当好了这个后盾,保护了李世民的安全。
玄武门之变他也是最重要的策划人之一,亲自带着佩剑,把房玄龄、杜如晦等人‘请’到秦王府的。
之后更是亲手斩杀李元吉,带兵逼宫问李渊要到了兵符。
拥有如此巨大的功劳,还选择当了孤臣,可以说只要李世民不死他都是安全的。
就算是李世民不在了,继任者也不会轻易拿他怎么样。
不过,陈景恪之所以觉得尉迟恭是个不错的盟友,还是因为他的这个‘孤臣’身份。
身上没有那么多牵扯,结盟之后不会产生不必要麻烦。
要是换成长孙无忌,即便说出花来都不行。
所以在考虑了一番之后,他笑道:“鄂国公这是哪里的话,咱们不一直都是朋友吗。”
尉迟恭大笑道:“哈哈,你说的对,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目的达成他是非常开心的。
找陈景恪结盟不是他不想当孤臣了,而是要为后辈考虑。
他活着的时候一切好说,他不在了呢?
于是陈景恪就进入了他的视线,一个不喜欢惹是生非,却又有足够后盾的人。
晋阳公主的作为他也看在眼里,知道这位外表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在做什么。
趁着陈景恪和晋阳公主还弱小加入进来,用自己的能力为他们赢得发展的机会和时间。
如此等自己老了,壮大起来的他们就能反过来照顾自己的子孙。
可以说,他主动过来结盟,就是押宝陈景恪和晋阳公主的未来。
又不是造反,自然用不到歃血为盟,大家口头上达成共识。
然后看后续的行动就可以了。
如果后续行动大家都按照约定的去做,那盟友关系自成。
若有人耍小聪明,那今天这一席话就当没说过。
所以目的达成的尉迟恭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陈景恪把他送出大门外,想了想就去了一趟晋阳公主府。
然后从门卫口中得知,她进宫去了,不在府上。
陈景恪这才想起,她确实说过元日前后几天,要在宫里陪李世民。
只是这几天比较忙给忘了。
于是就告诉门卫:“若公主回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不过还没有等到李明达,却先等到了马周。
陈景恪笑道:“幼,马相公,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马周背着双手,悠哉的道:“当然是西风了。”
“西风?”陈景恪疑惑的抬头看了看外面,今儿刮的北风啊。
马周笑道:“大喜之日的喜。”
陈景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狂喜道:“你是说……快请进快请进,依荷上好茶。”
马周失笑道:“好吗,要不是这个原因,我连杯水都讨不到啊。”
陈景恪讪讪道:“看你说的,马相公来了永远都是贵客。”
玩笑归玩笑,落座后马周正色道:“我其实是受陛下之托过来的,目的我不说你也能猜到。”
陈景恪连忙说道:“我不想猜,你直接告诉我吧。”
紧张情绪溢于言表。
马周心下莞尔,没有再卖关子,正色道:“你和晋阳公主的事情已成定局,现在圣人正在准备嫁妆。”
陈景恪狂喜,但随即又疑惑的问道:“既如此为何不赐婚呢?”
马周无语的道:“你双亲俱不在长安,怎么赐?还是说你想越过父母娶亲?”
陈景恪恍然大悟,然后那叫一个尴尬。
古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皇帝赐婚也需要他父母露面才行。
他光想着和李明达的婚事,却忘了这一茬,属实是不应该。
估计李世民也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他行动,才让马周过来提醒。
想到这里他马上说道:“我这就写信给家里,让双亲过来一趟。”
马周笑道:“等你去做事情不全耽搁了,好好收拾一下,等着迎接你双亲到来吧。”
陈景恪惊讶的道:“啊?这……难道是公主?”
马周点点头道:“你母亲乃朝廷新命安康县君,一应印信服饰都要亲自送到她手上才行。”
“门下省的官吏早就已经出发了,顺便把你的双亲一起接过来过元日。”
“她还派了自己身边的一位老么么过去,指导你双亲礼仪。”
陈景恪再次被感动,道:“我何其幸运,竟能遇到公主。”
马周认同的道:“知道就好,以后好好待她吧。”
“此次我过来,除了告知你此事外,还想自告奋勇当一次媒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景恪知道他是皇帝派过来的,自然不会不识趣。
况且马周和他关系非常好,身份地位都足够,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于是就说道:“求之不得,在下就先谢过马相公了。”
三媒六证是中国传统婚礼必走的程序,即便是皇帝赐婚也要走一遍,男方照样要请媒人之类的。
李世民也是看出来了,陈景恪对这些礼节基本一窍不通,为了不闹笑话特意让马周过来当这个媒人。
之后马周详细的为他讲了婚礼的全过程。
事关自己后半生的幸福,陈景恪听的那叫一个认真。
然后就觉得古代结婚真麻烦,尤其是权贵结婚更麻烦,礼仪繁琐的让人头大。
不过还好,作为新郎并不用自己操太多心,自有长辈来操持。
要是长辈也不擅长,那就找个管事儿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司仪。
皇家嫁公主更是直接由宗正寺派遣专门的礼仪官来主持。
所以陈景恪并不需要操心。
三媒六证由马周负责,婚礼过程由宗正寺负责,他只需要听任摆布就可以了。
这让他松了口气。
之后他又为马周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症状有所减轻。
于是就连忙询问他最近是否吃过什么特殊东西,或者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如果能确定病情减轻的原因,以后尽量彷照着来,很可能会有不错的效果。
马周想了想道:“饮食起居皆依照你所言而行,并无特别之处。”
陈景恪刚刚露出些许失望之色,他又补充道:“但我或许知道是为什么了。”
陈景恪惊讶的道:“哦,不知是何缘由?”
马周说道:“陛下威望重回巅峰,朝中暗流平息,我也轻松了许多。”
“或许是心情好了,操心的事情也少了有关。”
陈景恪点头道:“很有可能,保持轻松的心情,注意劳逸结合,对人的身体影响是很大的。”
“若马相公以后都能保持这种状态,想来病情有望好转。”
马周笑道:“圣人也知道我的情况,最近把许多杂务都分给了别人,我只需要抓大即可,以后当不用如此劳累了。”
换成别人,陈景恪肯定会为对方默哀,被皇帝分权了。
但对马周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好事,就说道:“这是圣人离不开你啊。”
离不开你才给你减轻负担,让你多活几年。
真讨厌你了,就拼命给你增加工作,活活累死。
马周朝皇宫方向拱拱手道:“皇恩浩荡啊。”
身体好转马周也很高兴,又聊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陈景恪刚把他送走,正准备回屋的时候,就见一个年轻人用板车推着一名中年妇女跑过来。
人还没站稳,就焦急的喊道:“医师,医师快来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