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抵达幽州受到了热烈欢迎,因病留守此地的岑文本,组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向来反对铺张扰民的李世民,这次也没有反对。
因为这种凯旋仪式本来就有助于提升军心民气,有助于提升他的个人威望。
只要不过度扰民,适当举办一下还是有好处的。
再没有谁比东北边关的百姓,更能感受到高句丽带来的压力了。
可以说幽州一代最大的问题,就是来自于高句丽的威胁。
尽管这十几年来高句丽整体很老实,可以往数百年双方可是有无数次摩擦的。
天子征辽东,他们就一直在关注。
接连大胜的消息传回,他们是最开心的。
平壤城被攻破高句丽覆灭,他们犹如过年一般。
从此之后的很多年,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来自北方边关的危险了。
这会儿皇帝班师凯旋,纵使没有人组织,他们也会自发前来迎接。
当大军达到幽州城下,百姓发出震天的欢呼:
“万胜!”
“万胜!
”
“万胜!
!”
李世民也有很多年没有亲自享受这种待遇了,很是激动的频频朝大家招手。
陈景恪也同样激动的脸色潮红,因为他也是被欢迎的一份子。
看着百姓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在这一刻他觉得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男扮女装跟在他身边的李明达,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兴奋的不停挥舞小手。
她化妆的技术直线上升,几乎能以假乱真,任谁看起来都是个俊俏小将。
因为太过于俊俏,以至于不少小娘子被她吸引,大胆的冲着她招手。
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估计会有很多上来送荷包手帕的。
直到大军入城,她才稍稍平复的心情,道:
“难怪会有跨马游街之说,这实在是最让人激动的时刻。”
“就在方才,我竟然有一种人生舍此再无其他的感觉。”
陈景恪笑道:“那要不以后你从军当个大将军好了,本朝也不是没有先例。”
李明达摇头失笑,道:“就我这点本事,还是不给大家添乱了。”
冬日行军是非常艰苦的,即便早就做好了各种御寒措施,依然有许多人冻伤。
将士们的体力消耗也非常大,需要在幽州修整数日方可。
但李世民不能闲着,他要忙着接见本地官吏,以及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和数个月前不同,来求见天子的人排到了数里外。
就连范阳卢氏都派了族老过来,向天子请安并祝贺天子凯旋。
要知道李世民出发的时候,卢氏可是连面都没露一下。
卢氏的这个族老姿态摆的很高,面见皇帝也只是简单的行了个叉手礼。
见其他人的时候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即便是面对长孙无忌、岑文本、杨师道等人的时候也不例外。
在面对李绩等人的时候,才表现表现出了一些忌惮。
即便如此,见到卢氏的代表,李世民那叫一个开心。
当即就在行宫大摆宴席以示庆祝。
当然,表面上理由是为了表彰大家做的幕后工作。
否则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也太抬举卢氏了。
陈景恪自然知道他的想法,不禁叹道:“天子尚且如此,可见士族之盛。”
李明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数百年形成的大势,非一日可扭转。”
“当年阿耶着人编写氏族志,主编者乃申国公(高士廉)、岑中书(岑文本)等人。”
“可编成后依然将士族列为第一等,皇家尚在其后。”
“阿耶大怒,将他们召入宫中狠狠训斥,又着他们重新编写。”
“他们皆阿耶心腹尚且如此,更遑论天下人了。”
陈景恪摇头道:“其实他们也就是欺陛下不敢掀桌子罢了,真碰到一个能狠下心的人,杀他们比杀猪都容易。”
李明达第一次反驳他,说道:“士族以姻亲门生勾连实力庞大,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动了他们,恐怕会引起天下动荡。”
陈景恪叹道:“就因为抱着你这种想法的人太多,所以士族才会高高在上。”
前世关于山东士族、关陇勋贵,以及李武杨韦四姓姻亲集团的研究非常多。
又因为大唐的强盛,这一段历史最为人所熟知。
陈景恪在网上冲浪的时候,也看过一些相关研究论文。
关于在隋唐之际扮演重要角色的士族,他还多留意了几分,记得比较清楚。
世家源远流长,从有人类明记载那天开始世家就存在,并且一直以统治者的身份存在。
尤其是在隋唐之前的朝代,基本都是世家和天子共天下的局面。
这个时候的世家确实强大,靠垄断知识把控当官的渠道。
然后又利用官员身份发展自己的家族,让家族壮大更进一步垄断知识。
可以说每一个世家在内部,都相当于是一个小的诸侯国一般。
关键是这些士族手中掌握着大量人口,一句话就能拉起一直军队。
文化垄断加上军事力量,构成了士族强大的根基。
但隋文帝建立隋朝之后,依靠关陇勋贵的力量清查天下人口,把士族手里藏匿的人口全都夺回来归朝廷管辖。
还严禁民间私藏甲胃兵器,摧毁士族豪强建造的堡垒庄园。
基本上瓦解了士族的军事力量。
从那时候开始,士族赖以生存的两条腿就被打断了一条,就只剩下文化垄断这一项优势。
他们所谓的实力,已经从之前的军事化双重实力,变成了单纯的化实力。
而众所周知,文化实力又被叫做软实力。
软实力和掌握刀把子的硬实力相撞,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另一方面,连年动乱也给了普通人拼军功的机会,造就了一大批军事贵族和他们竞争。
在隋唐之际,山东文化士族掌握的是化上的话语权,也称作软实力。
而象征着硬实力的军事大权,一直掌握在军功贵族集团手里。
山东化士族已经没有了祖辈的实力,他们的地位更多的是被人吹捧起来的。
五姓七望真的那么厉害,连皇权都能蔑视吗?
不可能。
他们之所以敢蔑视皇室,就是欺负李唐为了国家稳定,不愿意随便动他们。
当然,朝廷不动他们,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被五姓七望的虚名给吓住了。
毕竟几百年形成的大势,且天下半数的读书人都出自世家,动了他们万一引起天下大乱怎么办?
这种情况就是麻杆打狼两头都怕。
如果李世民真的狠下心动刀子,五姓七望就是任由宰割的羔羊。
这可不是胡诌,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士族是什么时候灭亡的?答桉是唐朝末年。
朱温这个人非常痛恨世家,尤其是五姓七望。
他掌权后直接下令,凡是五姓七望的全部沉到黄河里。
一口气把他们的本家杀了个干干净净,差点宗祠断绝。
这个时候有人为他们打抱不平吗?没有。
想象中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损害五姓七望一根汗毛,天下半数读书人造反的局面并没有出现。
大家都是各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朱温的例子告诉大家一个道理,五姓七望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完全是因为缺了一个豁得出去的皇帝。
要真遇到一个不顾一切的人对他们下手,并不会有多少人站出来替他们张目,更不会有什么人为了营救他们造反。
更多的人会选择作壁上观,甚至反过来为皇帝摇旗呐喊。
真以为天下人就这么爱戴五姓七望和士族?
真以为那些因出身不高,而无法出仕的人不痛恨士族?
所以说,隋唐之际五姓七望所谓的影响力,大部分都是大家吹捧起来的,并没有那么强。
对于这个说法原本陈景恪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真实的历史如何谁也不知道。
后人根据史料进行的分析也不一定就完全准确。
穿越到唐朝,真正接触到最高层,了解了当前局势之后,他终于确定这些分析是正确的。
此时的大唐,李世民凭借着自己的威望乾纲独断。
掌握刀把子的大唐创业集团,对这位皇帝的忠心母庸置疑。
数千个折冲府数十万将士,都臣服在他的个人魅力之下。
以五姓七望为首的士族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有嚣张资格。
只是李世民的顾虑明显太多,或者说他也有点被士族的虎皮给唬住了。
陈景恪越想就越觉得有道理,所以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对李明达说道:
“我以为五姓七望所谓的实力都是假的,或者说有很大的水分在里面
“先秦前汉时期,世家拥有私人武装又掌握了出仕渠道,实力雄厚。”
“当时的他们确实拥有强大的实力,可以和天子共天下。”
“然而前隋到本朝,一直在限制世家的实力。尤其是前隋时期,彻底剥夺了他们的私人武装。”
“失去了军事实力的山东士族,已经不具备祖上的强大实力,就和瘸了一条腿的人一样。”
“这样的他们,有什么资格和拥有几十万虎狼之士的陛下掰腕子?”
“还藐视皇族,就是欺负陛下相当明君仁君,不愿意大开杀戒。”
李明达有些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景恪的话对她来说太具有颠覆性了,和她从小听到的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可是……士族明明就是很强大呀。”
陈景恪说道:“他们就是披着虎皮的羊,大家都被那层皮给吓住了。”
“还有一部分是源于大家的共识……当所有人都认为士族很强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就强了。”
“名气、人望等等综合在一起,把他们抬到了一个不属于他们的位置。”
其实有些东西的价值,更多的来源于大家的共识。
就比如五姓七望,他们的地位高固然有传承久远,家学渊源等等因素在里面。
但高到连皇权都敢蔑视就不正常了,更多的还是天下人共同把他们抬到这个位置上去的。
娶妻当娶五姓女。
难道五姓七望之女真的就这么好这么尊贵吗?
不是,就好比是某种货物,所有人都认为它好认为它值钱,并以拥有它为傲的时候它就值钱了。
前世的钻石就是最好的例子,它在地球的含量非常巨大。
仅仅是地表可开采的钻石,都能把它变成普通水晶的价格。
可就是有一个团体百年如一日的进行炒作,并操控市场限制开采。
把一个原本应该是大众化的东西,硬生生炒作成了稀世珍宝。
全球人都被那个炒作钻石的团体给洗了脑,下意识的忽略了它的储量。
一心认为这种东西很贵,就应该值这么多钱。
当大家都认为它值钱的时候,那它就真值钱了。
五姓女也一样,大家都认为娶她们为妻是一种荣耀的时候,她们就变成了身份的象征。
五姓七望的地位就是这么来的。
李明达被他这一番理论说的有些精神恍忽。
主要是和她十几年的认知冲突太大了,一时间她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如果是别人这么告诉她,她肯定会认为对方在开玩笑骗她。
可说这话的人是陈景恪,分量自然就不一样了。
她开始思考这一番理论的真实性,越想就越觉得有道理。
士族凭什么和皇家相比?他们有什么资格?
可马上根深蒂固的影响又告诉她,士族掌握着学问,靠着姻亲和门生把控天下……
两种思想在大脑里来回交锋,没多久她的大脑就变成了浆湖。
其实这就是阅历的因素了,纵使她很聪明,可见识和阅历还是太过浅薄。
碰到颠覆性的事情,会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她就做了一个孩子最常做的事情,找信任的人请教,也就是俗称的找家长。
李世民听完她的转述久久不语。
李明达追问道:“耶耶,医师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呀,士族真的那么不堪一击吗?”
李世民沉思良久,道:“士族的力量很强大,靠着姻亲门生故吏,能左右天下局势。”
“但是……”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陈景恪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他们没资格傲视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