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骤雨初晴,晴空万里。
南宫洪正在敲杜军军的门。
从今天清晨以后,就没有人再看到过杜军军了,每个人提起这脸色苍白的跛子时,都会现出奇怪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条毒蛇。
杜军军杀了松下见男的事,现在想必已传遍了这个山城了。
×××
窄门里没有回应,但旁边的一扇门里,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探出头来,带着怀疑而畏惧的眼色,看着南宫洪。
她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已干瘪。
南宫洪知道她是这些小木屋的包租婆,带着笑问道:“杜公子呢?”
老太婆摇摇头,道:“这里没有富公子,这里都是穷人。”
南宫洪又笑了。
他这人好像从来就很难得生气的。
老太婆忽然又道:“你若是找那脸色发白的跛子,他已经搬走了。”
南宫洪道:“搬走了?什么时候搬走的?”
老太婆道:“快要搬走了。”
南宫洪道:“你怎么知道他快要搬走?”
老太婆恨恨道:“因为我的房子决不租给杀人的凶手。”
南宫洪终于明白。
得罪了三菱集团的人,在这山城里似乎已很难再有立足之地。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笑了笑,就转身走出巷子。
谁知老太婆却又跟了出来,道:“但你若没有地方住,我倒可以将那房子租给你。”
南宫洪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杀人的凶手?”
老太婆道:“你不像。”
南宫洪忽然沉下脸,道:“你看错了,我不但杀过人,而且杀了七八十个。”
老太婆倒抽了口凉气,满脸俱是惊骇之色。
南宫洪已走出了巷子。
他只希望能尽快找到杜军军。
他没有看到杜军军,却看到了丁当。
×××
丁当居然就坐在对面的屋檐下,捧着碗热茶在喝。
他华丽的衣衫外,又罩上了一件青袍,神情看来有些无精打采。
这时街那边正有个牧羊人赶着四五条羊慢慢地走过来。
暴雨后天气虽又凉了些,但现在毕竟还是盛暑时。
这牧羊人身上却居然披着件破羊皮袄,头上还戴着顶破笠帽。
帽子戴得很低,因为他的头本就比帽子小。
他低着头,手里提着条牧羊杖,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小调。
只有最没出息的人才牧羊。
在这种边荒之地,好男儿讲究的是放鹰牧马,牧羊人不但穷,而且没人看得起。
街上的人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这牧羊人倒也很识相,也不敢走到街心来,只希望快点将这几条瘦羊赶过去。
谁知道街上偏偏就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丁当一看见这牧羊人,眼睛竟忽然亮了,好像本就在等着他。
南宫洪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这牧羊人,又看了看丁当。
他的眼睛竟似也亮了。
×××
街上积着水。
这牧羊人刚绕过一个小水潭,就看见丁当大步走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连头都没有抬,又想从丁当旁边绕过去。
牧羊人总是没胆子的。
谁知丁当却好像要找定他的麻烦了,突然道:“你几时学会牧羊的?”
牧羊人怔了怔,嗫嚅着道:“从小就会了。”
丁当冷笑道:“难道你在武当门下学的本事,就是牧羊?”
牧羊人又怔了怔,终于慢慢地抬起头,看了丁当两眼,道:“我不认得你。”
丁当道:“我却认得你。”
牧羊人叹了口气,道:“你只怕认错人了。”
丁当厉声道:“姓洪的,洪乐山,你就算化骨扬灰,我也一样认得你,这次你还想往哪里走?”
这牧羊人难道真是洪乐山?
他沉默了半晌,又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认得我,我还是不认得你。”
他居然真是洪乐山。
丁当冷笑着,突然一把扯下了罩在外面的青布袍,露出了那一身华丽的衣服,背后的驼峰上,赫然绣着条五爪金龙。
洪乐山失声道:“金背驼龙?”
丁当道:“你总算还认得我。”
洪乐山皱眉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丁当道:“找你算帐。”
洪乐山道:“算什么帐?”
丁当道:“十年前的旧账,你难道忘了么?”
洪乐山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你,哪里来的什么旧帐。”
丁当厉声道:“十七条命的血债,你赖也赖不了的,赔命来吧。”
洪乐山道:“这人疯了,我......”
丁当根本不让他再说话,双臂一振,掌中已多了条五尺长的金鞭。
金光闪动,矢矫如龙,带着急风横扫洪乐山的腰。
洪乐山一偏身,右手抓起了披在身上的羊皮袄,乌云般洒了出去,大喝道:“等一等。”
丁当不等,金鞭已变了四招。
洪乐山跺了跺脚,反手一拧羊皮袄,居然也变成了件软兵器。
这正是武当内家束湿成棍的功夫。
这种功夫练到家的人,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可以当做武器。
霎眼间他们就已在这积水的长街上交手十余招。
南宫洪远远地看着,忽然发现了两件事。
一个真正的酒鬼,绝不可能成为武林高手,洪乐山的借酒装疯,原来只不过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姿态而已,其实他也许比谁都清醒。
可是他却好像真的不认得丁当。
丁当当然也绝不会认错人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南宫洪沉思着,嘴角又有了笑意。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很可笑。
×××
但这件事并不可笑。
死,绝不是可笑的事。
洪乐山的武功纯熟、圆滑、老到,攻势虽不凌厉,但却绝无破绽。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竟忽然露出了个破绽。
一个致命的破绽。
他这种人本不可能露出这种破绽来的,他的手竟似突然僵硬。
就在这一瞬间,南宫洪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愤怒和恐惧之色,然后他的眼珠子就凸了出来。
丁当的金鞭已毒龙般缠住了他咽喉。
“格”的一声,咽喉已被绞断。
丁当仰面狂笑,道:“血债血还,这笔账今天总算是算清了。”
笑声中,他的人已掠起,凌空翻身,忽然间已没入屋脊后,只剩下洪乐山还凸着死鱼般的眼珠,歪着脖子躺在那里。
他看来忽然又变得像是个烂醉如泥的醉汉。
×××
没有人走过去,没有人出声。
无论谁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心里总会觉得很不舒服的。
那杂货店的老板站在门口,用两只手捧着胃,似乎已将呕吐出来。
太阳又升起。
新鲜的阳光照在洪乐山的身上,照着刚从他耳鼻眼睛里流出来的血。
血很快就干了。
南宫洪慢慢地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狰狞可怖的脸,黯然道:“你我总算是朋友一场,你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我?”
当然没有。
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南宫洪却伸手拍了他的肩,道:“你放心,有人会安排你的后事的,我也会带几樽浊酒,去浇在你的墓上的。”
他叹息着,终于慢慢地站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东条黯然。
东条黯然居然也走了出来,用两只手支着拐杖,静静地站在檐下。
他的脸色在阳光下看来,仿佛比杜军军还要苍白得多。
他本就是个终年看不到阳光的人。
南宫洪走过去,叹息着道:“我不喜欢看杀人,却偏偏时常看到杀人。”
东条黯然沉默着,神情也显得很伤感。过了很久,才长叹道:“我就知道他会这么样做的,只可惜我已劝阻不及了。”
南宫洪点点头,道:“洪先生的确死得太快。”
他抬起头,忽又问道:“你刚出来?”
东条黯然叹道:“我本该早些出来的。”
南宫洪道:“我刚才正跟他说话,竟没有看见你出来。”
东条黯然道:“你在跟谁说话?”
南宫洪道:“洪先生。”
东条黯然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死人不会说话。”
南宫洪道:“会。”
东条黯然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奇特,道:“死人也会说话?”
南宫洪点点头,道:“只不过死人说的话,很少有人能听得见。”
东条黯然道:“你能听得见?”
南宫洪道:“能。”
东条黯然道:“他说了些什么?”
南宫洪道:“他说他死得实在太冤。”
东条黯然皱眉道:“冤在哪里?”
南宫洪道:“他说丁当本来杀不了他的。”
东条黯然道:“但他却已死在丁当的鞭下。”
南宫洪道:“那只因有别人在旁边暗算他。”
东条黯然皱眉道:“有人暗算他?是谁?”
南宫洪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掌,在东条黯然面前摊开。
他掌心赫然有根针。
惨碧色的针,针头还带着血丝。
东条黯然动容道:“断肠针?”
南宫洪道:“是断肠针。”
东条黯然长长吐出口气,道:“如此看来,杜婆婆果然已来了。”
南宫洪道:“而且已来了很久。”
东条黯然道:“你已看见了她?”
南宫洪苦笑道:“杜婆婆的断肠针发出来时,若有人能看见,她也就不是杜婆婆了。”
东条黯然只有叹息。
南宫洪道:“但我却知道她并没有躲在三菱集团里。”
东条黯然道:“怎见得?”
南宫洪道:“因为她就住在这镇上,说不定就是前面那背着孩子的老太婆。”
东条黯然脸色变了变,他也已看见一个老妇人在背着她的孩子过街。
南宫洪道:“断肠针既然已来了,无骨蛇想必也不远了吧。”
东条黯然道:“难道他也一直躲在这镇上?”
南宫洪道:“很可能。”
东条黯然道:“我怎么从未发现这镇上有那样的武林高手。”
南宫洪淡淡道:“真人不露相,真正的武林高手,别人本就看不出来的,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杂货店的老板。”
他看着东条黯然,忽然笑了笑,慢慢地接着道:“也说不定就是你。”
×××
东条黯然也笑了。
他的笑容在阳光下看来,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然后他就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回去。
南宫洪看着他微笑时,总会忘记他是个残废,总会忘记他是个多么寂寞,多么孤独的人。
但现在南宫洪看着的是他的背影。
一个瘦削、残废、孤独的背影。
南宫洪忽然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臂,道:“你难得出来,我想请你喝杯酒。”
东条黯然仿佛很惊奇,道:“你请我喝酒?”
南宫洪点点头,道:“我也难得请人喝酒。”
东条黯然道:“到哪里喝?”
南宫洪道:“随便哪里,只要不在你店里。”
东条黯然道:“为什么?”
南宫洪道:“你店里的酒太贵。”
东条黯然又笑了,道:“但是我店里可以挂账。”
南宫洪大笑,道:“你在诱惑我。”
可以挂账这四个字,对身上没钱的人来说,的确是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东条黯然微笑道:“我只不过是在拉生意。”
南宫洪叹道:“有时你的确像是生意人。”
东条黯然道:“我本来就是。”
他微笑着,看着南宫洪,道:“现在你要请我到哪里喝酒去?”
他眨着眼笑道:“在我说来,可以挂账的地方,就是最便宜最好的地方,我在这种地方喝酒,总是最开心的。”
东条黯然道:“还账的时候呢?”
南宫洪道:“还账的时候虽痛苦,但那已是以后的事了,我能不能活到那时还是问题。”
他微笑着推开门,让东条黯然走进去。
但是他自己却没有走进来。
因为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小翠。
小翠正低着头,从檐下匆匆的向这里走。
昨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忽然失踪?
到哪里去?
从哪里回来的?
南宫洪当然忍不住要问问她,但是她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南宫洪。
另一个人在瞪着南宫洪。
杜军军。
杜军军终于又出现了。
南宫洪的手刚伸出去,刚准备去拉住小翠,就发现了他。
他瞪着南宫洪的手,冷漠的眼睛似已充满了怒意,苍白的脸已发红。
南宫洪的手慢慢地缩回,又推开门,让小翠走进去。
小翠走进了门,才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他这个人。
南宫洪却有点笑不出来。
因为杜军军还在瞪着他,那眼色就好像一个嫉妒的丈夫在瞪着他妻子的情人。
南宫洪看着他,再看着小翠,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世上岂非本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这种岂非本就是每天晚上都可能发生的?
南宫洪笑了笑,道:“我正在找你。”
杜军军又瞪了他很久,才冷冷道:“你有事?”
南宫洪道:“有样东西要留给你。”
杜军军道:“哦?”
南宫洪道:“你杀了松下见男?”
杜军军冷笑道:“我早就该杀了他的。”
南宫洪道:“这是他的讣闻。”
杜军军道:“讣闻?”
南宫洪微笑着,道:“你杀了他,他大祭的那天,三菱集团却要请你去喝酒,你说是不是妙得很?”
杜军军凝视着他递过来的讣闻,眼睛里还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好得很,的确妙得很。”
南宫洪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当然一定会去的。”
杜军军道:“为什么?”
南宫洪道:“因为那天也一定热闹得很。”
杜军军忽然抬起头,盯着他道:“你好像对我的事很关心。”
南宫洪又笑了笑,道:“那也许只因为我本就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杜军军道:“你知不知道洪乐山怎么会死的?”
南宫洪道:“不知道。”
杜军军冷冷道:“就因为他管的闲事太多了。”
他再也不看南宫洪一眼,从南宫洪身旁慢慢地走过去,走上街心。
×××
街上还积着水。
杜军军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才跟着慢慢地拖了过去。
他走路的姿态奇特而可笑。
平时他过街的时候,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的脚。
但现在却不同。
今天街上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的手,他手里的刀。
这把杀了松下见男的刀。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种敌意。
“现在大家都已知道你是三菱集团的仇敌,绝不会再有一个人将你当做朋友了。”
“为什么?”
“因为这镇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倚靠三菱集团为生的。”
“……”
“所以你从此要特别小心,就连喝杯水都要特别小心。”
这些都是沈三娘临走时说的话。
他实在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对他特别关心。
他根本不认得这女人,只知道她是小翠的朋友,也是三菱集团的女人。
小翠怎么会跟这种女人交朋友的?
他也不懂。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对这女人竟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意,只巴望她快点走开。
可是她却偏偏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在草原上转了很久,只希望找个安静地方,和小翠两个安安静静地坐下来。
无论谁都很难相信这是他第一次杀人,甚至连松下见男都不会相信。
但他却的确是第一次杀人。
他将刀从松下见男胸膛上拔出来时,竟忍不住呕吐起来。
无论谁都很难了解他这种心情,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了解。
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手下变成尸体,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本不愿杀人的。
但是他却非杀不可!
没有雪,只有砂。
红砂。
鲜血跟着刀锋一起溅出来,染红了地上的黄砂。
他跪在地上呕吐了很久,直到血已干透时,才能站起来。
他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沈三娘一直用眼在看着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他,也不知是同情?是轻蔑?还是怜悯?
无论是什么,都是他不能忍受的!
但他却可以忍受别人的愤恨和轻蔑。
他已习惯。
×××
杜军军挺直了腰,慢慢地穿过街心。
现在他只想躺下去,躺下去等着小翠。
直走到镇外,沈三娘才跟他们分手。
他并没有问她要到哪里去,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但她却拉着小翠,又去嘀咕了很久。
然后小翠就说要回去了。
“我回去收拾收拾,然后就去找你,我知道你住在哪里。”
她当然应该知道。
杜军军当然想不到“她”并不是小翠,而是他所厌恶的沈三娘。
这秘密也许永不会有人知道。
×××
巷口还贴着张招租的红纸条。
杜军军走过去,就看到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站在巷口,用一双狡黠而充满讨厌的眼瞪着他。
这老太婆看来也不是他的朋友。
杜军军道:“请让让路。”
老太婆道:“为什么要让路?”
杜军军道:“我要回去。”
老太婆道:“听说你嫌这地方不好,已经搬家了,还回到哪里去?”
杜军军道:“谁说我已经搬家了?”
老太婆道:“我说的。”
杜军军皱眉道:“谁说我嫌这地方不好?”
老太婆道:“也不是你嫌这地方不好,是这地方嫌你不好。”
杜军军终于明白,所以他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也不必再说。
老太婆道:“你的包袱我已送到隔壁的杂货店了,你随时都可去拿。”
杜军军点点头。
老太婆道:“还有一千块钱,你还是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吧。”
她手里本已捏着一叠钱,此刻忽然用力掷了出来。
杜军军只有伸手去接。
他没有接住。
钱刚从老太婆手里飞出来,突然又被一样东西打了回去。
一叠钱突然变成了几十根银针。
若不是半空中突然飞过来的一样东西将它打了回去,杜军军就算人不死,这条手臂也必定要废了。
现在银针打的却是老太婆自己。
这走路都要扶着墙的老太婆,身子竟突然弹起,凌空一个翻身,已掠上屋脊。
她行藏既露,已准备溜了。
谁知屋脊上竟早已有个人在等着她。
×××
南宫洪不知何时也已掠上屋脊,正背负着双手,含笑看着她。
老太婆脸色变了,狡黠的眼睛里,也已露出惊惧之意。
她眼睛并没有瞎,当然早已看出南宫洪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南宫洪微笑道:“老太太,你怎么突然变得年轻起来了?”
老太婆干笑了两声,道:“不是年轻,是骨头轻,我看见你这样的小白脸,骨头就会变得奇轻。”
南宫洪淡淡道:“听说老人家若是喝了人血,年纪也会变轻的。”
老太婆道:“你要我喝你的血?”
南宫洪道:“你刚才岂非已喝过洪乐山的血?”
老太婆狞笑道:“那糟老头子血里的酒太多,还是喝你的血好。”
她的手一挥,衣袖中又飞出两条银丝,毒蛇般向南宫洪脖子上缠了过去。
她用的武器非但奇特,而且恶毒。
但南宫洪却偏偏专门会对付各种恶毒的武器。
他身子突然溜溜一转,好像从衣袖中摸出了样黑黝黝的东西。
只听“叮”的一响,银丝突然就不见了。
老太婆一双鸟爪般的手似也突然僵硬。
南宫洪又背负起双手,站在那里,微笑道:“你还有什么宝贝,为什么不一起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老太婆盯着他,嘎声说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南宫洪道:“我姓南宫,叫南宫洪。”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只可惜我开心的时候,你就不会开心了。”
老太婆什么都不再说,突又凌空翻起,掠出去三四丈。
谁知她身子刚落下,就发现南宫洪又在那里含笑看着她,他笑得就像是条小狐狸。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好,好轻功。”
南宫洪微笑道:“倒也不是轻功好,只不过是骨头轻罢了。”
老太婆苦笑道:“看来你骨头比我还轻。”
她一句话未说完,鸟爪般的手突然向南宫洪攻出了四招。
她的招式也同样奇突诡秘。
但南宫洪却偏偏专门会对付各种诡秘的招式。
他的出手既不奇突,也不诡异。只不过很快,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老太婆的手刚击出,就觉得有样东西在她脉门上轻轻一划。
然后她一双手就垂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南宫洪还是背负着双手,站在那里,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
只可惜他开心的时候,别人总是不太开心。
老太婆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不认得你,你为什么要跟我作对?”
南宫洪道:“谁说我要跟你作对?”
老太婆道:“那么你想怎么样?”
南宫洪道:“只不过想请你喝杯酒而已。”
老太婆一愕,道:“请我喝酒?”
南宫洪道:“我一向难得请人喝酒的,这机会错过可惜。”
老太婆咬了咬牙,道:“到哪里去喝?”
南宫洪笑道:“当然是东条黯然的店里,那地方可以挂账。”
×××
杜军军手里握着刀,握得很紧。
他还是用刚才一样的姿势站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过。
可是他苍白的脸,又已因激动而发红。
老太婆从屋脊上跳下来,垂着头,慢慢地从他身旁走过去。
杜军军没有看她,却突然道:“等一等。”
老太婆就停下来等,好像忽然变得听话得很。
杜军军道:“我已杀过人。”
老太婆听着。
杜军军道:“我并不在乎多杀一个。”
老太婆的手已在发抖。
南宫洪也已赶过来,微笑道:“杀人就像喝酒一样,只有第一杯最难入口,你若能喝下第一杯,再多喝几杯当然就不在乎了,只不过……”
督军道:“只不过怎么样?”
南宫洪道:“杀人也像喝酒一样,喝多了慢慢就会上瘾的。”
他看着杜军军,微笑着接道:“这件事还是莫要上瘾的好。”
杜军军冷冷道:“我并不想杀你。”
南宫洪道:“你想杀她?”
杜军军道:“我本来只杀两种人,现在却又多了一种。”
南宫洪道:“哪一种?”
杜军军道:“想杀我的人。”
南宫洪点点头,道:“她刚才想杀你,你现在想杀她,这倒也很公平。”
杜军军道:“你闪开。”
南宫洪道:“我可以闪开,但你却不能真的杀了她。知道吗?”
杜军军道:“为什么?”
南宫洪笑道:“因为她也没有真的杀了你。”
杜军军看着他,苍白的脸似已渐渐变得透明。
过了很久,他才一字一字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嗯?”
南宫洪笑道:“你们明明全知道我是什么人,为什么偏偏还要问我这句话?”
杜军军道:“我要问清楚些,只因为我欠你一样东西。”
南宫洪道:“欠我什么?”
杜军军道:“欠你一条命。”
他突然转身,慢慢地接着道:“这笔账我迟早总会还你的,你也可以随时向我来要。”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他脚步看来更沉重。
南宫洪忽然觉得他的背影看来和东条黯然差不多,看来也同样是那么寂寞,那么孤独。
也许他的情况更悲惨,因为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一条永不能回头的路。
桌上有酒。
南宫洪为东条黯然斟满一杯,又为老太婆斟满一杯,笑道:“这地方如何?”
老太婆道:“不错。”
南宫洪道:“酒呢?”
老太婆道:“也不错。”
南宫洪道:“那么你就该感激我。”
老太婆道:“感激你?”
南宫洪道:“若不是我,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喝酒?”
老太婆道:“为什么不能?”
南宫洪笑了笑,然后说道:“这里是男人的天下,‘断肠针’杜婆婆虽然是名闻天下的武林高手,但却是个女人。”
老太婆眨了眨眼,道:“我是杜婆婆?”
南宫洪道:“我看到洪乐山中的断肠针,就已想到是你。”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好眼力。”
南宫洪又笑了笑,道:“可是我并没有替他报仇的意思。”
老太婆道:“你没有?”
南宫洪道:“因为真正要杀洪乐山的人,也不是你!否则......”
老太婆道:“哦?”
南宫洪道:“所以我只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替三菱集团杀人?”
老太婆道:“真正要杀洪乐山的,是三菱集团?”
南宫洪道:“我大概不会猜错。”
老太婆道:“你认为我替三菱集团杀了他?”
南宫洪点点头。
老太婆道:“因为当时我在旁边,而且是个老太婆,所以我一定就是杜婆婆?”
南宫洪笑道:“这道理岂非本来就很简单?”
老太婆道:“杜婆婆当然不会是个男人。”
南宫洪道:“当然不是。”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
南宫洪道:“你认为这件事很可笑?”
老太婆道:“只有一点可笑。”
南宫洪道:“哪一点?”
老太婆道:“我不是杜婆婆。”
南宫洪道:“你不是?”
老太婆笑道:“做杜婆婆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只可惜我却是个男人。”
南宫洪怔住。
这老太婆竟真的是个男人!
她从脸上揭下了个精巧的面具,解开了衣襟,挺直了腰。
这老太婆就忽然变成了瘦小枯干的中年男人,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她是个男人。
南宫洪忽然发觉自己的眼力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么高明。
这人微笑着,悠然道:“你还要不要检查检查,我究竟是男是女?”
南宫洪叹了口气,苦笑道:“不必了。”
这人道:“杜婆婆当然不会是男人。”
南宫洪道:“当然不是。”
这人道:“那么我当然就不是杜婆婆。”
南宫洪道:“你不是。”
这人道:“洪乐山当然也不是被我杀了的。”
南宫洪只有承认,无论谁都知道“断肠针”是杜婆婆的独门暗器!
这人道:“我也没有真的杀了杜军军。”
南宫洪也只有承认,杜军军到现在还活着。
这人长长吐出口气,举杯一饮而尽,笑道:“果然是好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