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那不是，那不是大丈夫的做法——威武不能屈，记住这句话，这才是大丈夫、大英雄、真君子、真汉子的正确做法。一旦人格上有了卑鄙的污点，那就再也直不起腰来了。想想你读过的历史吧，即使是万分之一的污点，也足够遗臭万年了。”第二个小人说。

“我呸，如果死在这里，人类谁会记得‘林风’的名字？谁会记得，曾经有一个满怀抱负的医生矢志不渝地为了人类的未来幸福而奋斗？谁会记得，你为了解放于家而牺牲了自己的家庭幸福和生命抱负？在生与死之间，任何歌颂大英雄、真君子的话都是屁话，都是骗人的谎话。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活着走出大雪山，因为金若兰和小航还在山外等着你……对了，想想小航吧，想想你的儿子。你不是常说，为了他愿意去做任何事吗？现在，就是你实现自己誓言的时候。你只要答应大雪山主人的请求，就会轻松拥有一切，再也不必纠缠踟蹰了。”第一个小人摆出了所有现实问题，尤其是提到小航时，狠狠地击中了林风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个核心枢纽，让他痛得浑身颤抖。

自从金若兰怀了小航，几乎每个晚上，他都向着夜空发誓，甘心情愿为了小航付出一切。

人类社会之所以能繁荣昌盛，就是因为有这种对下一代的“无条件疼爱”。

通观全球各国，那些重视下一代的国家人才鼎盛，生机勃勃，发展迅猛，志在高远。反之，一旦某个国家的适龄人群生育愿望下降，国家就变得死气沉沉，发展无力。

林风相信，唯有将所有希望倾注于下一代，人类未来，才能继续将普罗米修斯盗于天庭神殿的火种永远保持下去，直至无尽头之尽头。

突然之间，林风觉得自己无比疲惫，似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当他没有成家时，也就没有对于金若兰和小航的牵挂，一个人可以独闯天涯，毫无羁绊，面对生死，永无惧色。有了金若兰，他就有了第一次牵挂，再有了小航，孩子身上倾注了他和金若兰全部的心血，也就成了他们最致命的软肋。

正因如此，申九姑跟他签订誓约的时候，目标直指小航，等于是要攫去他们最重要的东西。

这正是参门的可怕之处，每一次都会死死抓住求助者的最珍贵之物，让求助者在舍与得之间苦苦挣扎，将其演变成“寅吃卯粮、用自身的未来换现在”的愚蠢闹剧，根本不会在这种交易中占多大便宜。

在两个小人的交锋中，前一个占据了上风，因为他说的所有的话，都是为了维护林风自己的利益，深刻地阐述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箴言。

“你终于想通了。”那声音说。

它能看透林风的内心，一旦林风的思想出现软弱缺口，它就能乘虚而入。

“为了小航——”林风说不下去，因为他知道，不管拿出一个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在掩盖自己的私心。

“没错，你就是为了孩子，为了他人，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像你一样的人，才有资格掌管大雪山。好了，如果你真的考虑清楚了，我就可以带你到大雪山的更深处去。”那声音说。

“那是什么地方？”林风问。

“尽力突破表面，向下深入实质。具体来说，那不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地方，而是时空交汇之处的一个坐标点。在那里，你不生不死，不进不退，不人不鬼，不善不恶，能够完全领略生命的意义，更能够洞察世间一切，乃至于宇宙一切。”那声音说。

人参的根须又开始运动，托举着林风，坠入天堑之中。

原来，深渊无穷无尽，根本没有底部。那些根须纠缠错杂，在深渊的上方结成了一张大网，网的下面，仍旧是无尽虚空。

物理学上，地球核心充满了岩浆，也就是说，如果从地面一直下沉的话，就会直达岩浆层。当然，在理论物理学中，某个物体从地球的一面穿过地核的话，就会从地球的另一面穿出，完成了一个“洞穿地球”的过程。

林风并不相信人参巨树的根须会进入岩浆层，那样毫无意义，但是，如果根须控制了全球的水源，那也等于间接地控制了全球的人类命脉。

四周越来越黑，林风不但眼睛看不见，而且思想也仿佛被这种黑暗夺走了，无法自由地思考。同时，他又感觉，黑暗变成了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也变得非常艰难。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明白，原来自己已经被人参的根须运送到一个空气稀薄的地方。这种感觉，正是人类身体缺氧时带来的憋闷感。

他极力忍耐着，没有开口询问。

“你真的决定向人参投降吗？”在他心里，第二个小人又悄悄地问。

“这不是投降，这是变通自保。”第一个小人回答。

“为了自保，是不是还要跟人参签订另外一种誓约。那么现在的事情又重新演变为将灵魂质押给魔鬼了，跟从前做的有什么不同吗？”第二个小人问。

“当然不同，从前那些誓约都是违心签订的，根本没有提出条件的机会。这一次，对方主动邀请，条件优厚，当然可以签。手握那种权力的时候，一定能够审时度势，为人类谋求福利。”第一个小人回答。

“一旦签订誓约，你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怎么决定人类命运？岂不是一句空话？签订誓约，仍然要付出自己能够付出的。试问一下，你还能付出什么？还有什么是那人参巨树感兴趣的？或者，你能够质押的仍然是自己未来的幸福，不是金若兰就是小航？”第二个小人忧心忡忡地问。

“为什么不呢？就算是质押他们，也是为了更好的未来。更何况，未来还远，何必考虑那么多？我相信，如果他们也在这里，一定会同意你现在的选择。”第一个小人说。

“我觉得恰恰相反，他们如果在这里，就一定会阻止你签约，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人类有句名言，生命在于质量而不是数量。过去的四年，你不是一直生活在恐慌和焦虑之中吗？如果现在签订誓约，那么你将会一生都生活在那种状态之下。多想想吧，多想想吧，千万不要做出错误的选择。”第二个小人说。

“你懂什么？这种选择完全正确，用小投入赚来大回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第一个小人怒斥。

在被根须托举行动时，林风觉得自己已经坠入了命运的暗流，被一股来路不明的力量随意摆布着，根本定不下来。

那些根须骨节上的眼睛一直存在，虽然不再发光，林风却能感觉到，它们一直死死盯着自己，仿佛一群饥肠辘辘的掠食者，随时准备扑上来，把自己分裂吞噬，骨头都剩不下。

这种情况下，他看清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我不能死，生命的轮回更加扑朔迷离，无法掌控。我只有让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才能拥有若兰和小航，努力保护他们，做他们永远的守护神。我死了，家也就没了。为了这个家，我必须——”想到自己的“小家”，他的心骤然紧缩，再也直不起腰来。

最终，根须停止了蠕动。

林风浑身都被根须包裹，脚下踩着的也是根须。当他努力地用第六感探测周围环境时，察觉自己是处于广袤的虚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那声音说。

林风试着转动身体，根须又动起来，纷纷后撤，不再紧紧束缚着他。

他向左看，左侧立刻展开了一幅历史长卷，宫殿城池、行人车马、军队旌旗、沙场烽烟全都尽收眼底。

向右看，他发现了人类社会的未来，一切欣欣向荣，一切飞速发展，百年之内，地球已经按照人类科学家制定的路线发展起来，科技水平高度发达，生活环境高度和谐。

他抬头看，天体星辰、乾坤宇宙就在头顶，触手可及。

向下看，他看到的则是人类能够想象却无从接触的九泉之下神秘世界。

正如那声音所说，他站在了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人类历史发展关键点上。

“看清了吗？”那声音问。

“看清了。”林风回答。

“只要你成为新一代的大雪山主人，这一切，尽在你的掌控之中。”那声音说。

“你给我这么多，想拿走什么？”林风问。

“活着，你做大雪山主人；死了，你的子子孙孙都必须做大雪山的主人。从此之后，林氏家族的命运全都掌握在大雪山手上。”那声音说。

“还是要我出卖自由，最终让我变成第二个申九姑？”林风感叹。

任何一种和谈到了最后，都将遭遇图穷匕见的一幕，绝无例外。

如今，不管那声音说得多么动听，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仍然是签订誓约，照章执行。

“如果我不签呢？”林风问。

“你不可能不签——想想自己的儿子双腿埋在土里的那一幕吧，你能做什么？退回去跟他一起自杀吗？告诉你吧，参娃是不会死的，即使你选择自杀，他也会在大雪山的感召之下，重新回来，清空人类灌输给他的思想，继续做自己的事。”那声音说。

“没错，没错，那才是最可怕的。”林风没有开口，在心底里默默私语。

他无法控制小航的思想，就像这一次，小航明明就在金若兰身边，与大雪山远隔数千公里。可是，一夜醒来，小航已经到了木屋后面的山沟里，将自己“种”在田垄上。

“我要去那里，去人参的源头——”林风向左转身。

倏地，他感觉那幅历史画卷向自己扑过来，一下子将他罩在其中。

“不必看画，它在你心里。”那声音说。

“我要看到远古历史上人参的发源之处。”林风说。

很快，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巍峨的高山，山上林木茂密，仿佛为大山披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

他站在山顶上，轻轻地一低头，就发现身边的草丛之中生长着一根全叶全须的人参，足有一尺多长，参叶子也有半尺高了。

现代山林之中，别说是这么大的人参了，就连那些拇指粗的根苗都很难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