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一腔热诚，说的都是真心话。

因为长期接受中国教育，他对孝道看得比其它任何方面都重要。所以，任何时候危险来袭，他都必须顶在前面，保护父亲乃至全家人的安全。

“我是为了林氏一族，我活着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了这个家族能够出人头地、扬眉吐气地活着。林风，这也许是我一生中能够证明自己的唯一机会，不要拦着我，让我去。”林怀远说。

他已经不再疯狂，而是变得语调冷静，举止稳妥，应该是做出了最终决定。

“父亲，想想于家的遭遇，想想‘登门讨债、还我参娃’那八个字，这种教训还不够深刻吗？与虎谋皮者、为虎作猖者最后什么结果，古书中早就写得清清楚楚，还需要我一个一个背给您听吗？”林风问。

“那是于家的事，不是我林家的事。每个家族命运不同，做出的选择不同，得到的回报也不同。林风，我欠下的誓约我自己负责，不会连累家族中其他人。你已经长大了，我也老了，大家各自作出选择，为了林氏一族的未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林怀远说。

看见父亲这种表现，林风觉得十分悲哀。

实际上，从心理学的观点，每个人都有可能在某个时刻陷入心灵上的鬼打墙，无法突破前面的困惑。贵族智者如此，贩夫走卒也如此，在心灵的桎梏面前，不分高低贵贱。

“好，我答应您。父亲，现在把申九姑叫出来，当面谈。”林风说。

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申九姑出现，哪怕与对方同归于尽，他也在所不惜。为了林氏家族，他愿意做出任何牺牲，但是这一点，与林怀远跟雪岭签订交换誓约不同。

为了财富而出卖灵魂，这是林风绝对不能容许的，更不想看到的。仿佛黑熊为了偷到罐子里的蜂蜜，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一样。

林家世代中医，不是黑熊，不会为了蜂蜜放弃大好未来。

“不用谈，我已经决定了。”林怀远说。

“那么……那么……”林风说不下去，连续深呼吸，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说出负气的话来。

“林家的事，我决定了就决定了，你先上去吧。”林怀远说。

林风点头，转身走向电梯间。

“林风，不要担心我。”林怀远在背后大声叫。

林风低头，眼窝一热，眼泪簌簌落下，跌在胸口。

身为林氏家族的一员，他也希望能够凭着自己的成就，光宗耀祖，让父亲安心。可是，任何一个家族的发展，都要倚靠外面的大势，而不能无中生有。本城的几大富豪都是历经数代的积累，才有了今日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大好局面，不是凭空而来，更不是天降横财。

“父亲，不要做错事。”进了电梯，林风再也抑制不住，大放悲声。

电梯上行，缓缓停止。

林风定了定神，跨出电梯，大步走出去。

“喂，林风。”于树站在大门外面，远远地向着林风招手。

林风迅速擦干泪痕，向于树走去。

“林叔叔呢？”于树问。

“在药库里，检查存物。”林风回答。

“我做了个噩梦，一醒过来，找不到人，猜到林叔叔就是来了药库。”于树故作轻松地说。

林风点点头：“回去吧，回去聊。”

于树摇头：“不，我也想去药库看看，因为我的噩梦就发生在你家的药库里。”

“于树，不要开玩笑。”林风摇头。

于树头发凌乱，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但是眼神却明亮而犀利，绝对不是开玩笑。

“人参在跳舞——”于树向药库内指着，“你没听到吗？”

“什么？”林风皱眉。

“我看到人参在跳舞，在唱歌，在沸腾……林风，在我梦里，药库里是另一番疯狂景象。你说过，药库里储存着几千根人参，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好货，对不对？就是它们，它们在跳舞，庆祝新生。现在我们就下去，看看我的噩梦是不是已经成真了？”于树说。

“无稽之谈。”林风摇头。

刚刚经历了林怀远的荒诞想法，又听于树这么说，他已经失去了应有的耐心。

“林风，相信我，这次相信我，下面一定有事发生！”于树说。

林风摇头，绕过于树，走向主楼。

“喂喂，林风，别走，陪我下去……”于树跟上来，一把抓住林风的左臂。

林风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已经处在爆炸的边缘，头也不回地命令：“于树，松手，我累了，没工夫跟你瞎扯。”

他也的确累了，冷库那边跟于向南纠缠了太久，始终在跟别人商榷各种可行、不可行的事，处处被否定，事事遭拒绝，，情绪已经形成了愤怒的壅塞湖。

“陪我下去，陪我下去，不准走！”于树蛮不讲理，死死揪住林风，就是不放手。

林风回身，双手擒拿，扣住了于树的手臂，一个反腕拗肘，逼得于树身子一倾，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他们是好朋友，好兄弟，从未红过脸，动过手，这是头一次。

“哎哟，林风，疼疼……你放手，放手！”于树叫起来。

林风放手，后退一步，也不道歉，径直走向主楼。

“林风，你不去，我自己去，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林叔叔发生什么事，你后悔就晚了……”于树站在原地大叫。

林风进了主楼，上了二楼，回自己房间，先进浴室，放水洗脸。

“人参跳舞？”他对着浴室里的镜子喃喃地问。

人参当然不会跳舞，那是于树的噩梦。就算产生二次发育，也是人参内部的分子结构、植物机理发生改变，外表不会大幅度改变，更不会着了魔一样满地下跳舞。

能做这样异想天开的噩梦，大概也是于树宿醉未醒的结果。

洗完脸，他倒了一大杯热水，捧着杯子，坐到沙发上。

“金若兰去了哪里？”他记起了另一件事。

他知道，金若兰隐忍低调，但金罗汉却放肆嚣张。，如果那两人在别墅里，一定会闹出动静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个别墅静悄悄的。

手机就在旁边，但林风没有给金若兰打电话。他知道，如果有事发生，金若兰一定会来电话告警。

他随手拿起一本中药典籍，慢慢翻阅，下意识地找到跟人参相关的章节。

在中国古代，几乎所有名医都曾经认识到，人参对于人的巨大补益作用。

尤其是宫廷名医，对这一点的认识更加细致。究其原因，应该是全国财富都集中在帝王手里，所有珍贵药材无一例外优先供应宫廷使用，所以，那些御医根本不会考虑药方的价格，只是全心全意的估量各种药材合在一起的药效，所给出的方子尽善尽美。

关于人参的使用，无论理论阐述还是实际案例，数代积累，浩如烟海，即使一个中医从年轻开始阅读，也无法穷尽所有的资料，只能选择其中最重要的自己领悟。

在现代科学的帮助下，各种药方都能够被量化计算，找到当时的医生开方的依据。

在林风看来，中医不是神话，其中九成以上都是科学，而且各种药材的效能都是被民间反复验证过的，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正因如此，药方和药材同样重要，考验着一个医生对于天时、地利、人和的认识深度和掌控能力。

看到人参，他就想到参娃，想到郭宝鹃的幻象以及那个猥琐的瘦子申鹿提到过的所有事情。

林风当然不会相信，雪岭参帮能够无偿帮助林家，让林家成为全球药材界的顶级人物。

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要想得到必有付出，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林怀远在思想混乱中与对方签订誓约，那么，典当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灵魂，而是林家的未来。

就像于家一样，现在不得不为了过去的错误交出郭宝鹃腹中的胎儿。这种状况，就等于是雪岭参帮放出了高利贷，数十年之后连本带息一起拿回，而且让借贷一方无法拒绝，防御不得。

“绝对不能这样。”林风摇头。

他对林怀远的举动感到无法理解。但是，他们之间是父子关系，作为晚辈，他只能规劝而不能强制。

门外响起脚步声，然后是于树的拍门声。

林风有先见之明，提前锁门，把于树拒之门外。

“林风，你先开门，我们谈谈。就算我做的只是一个荒诞的噩梦，但你也应该先听听我说什么。”于树说。

林风不禁摇头，这个时候，于树非但不能帮忙，而且只是帮倒忙，自己想耳根清净也无法做到。

“林风，你不听我说，林家就要大祸临头了。从小到大，我已经受够了于家各种莫名其妙的规矩，但我知道，爷爷和父亲都是为了整个家族好，而不是为了自己。所以我始终极力忍耐，不给他们添麻烦。可是那又怎样呢？到了现在，债主登门，不是还得面对这些头疼的事？你听我说，如果不愿意听，我只说个开头，就几分钟，先让我进去。”于树说。

“我想静一静，我们都需要静一静。”林风说。

“时机不等人，错过现在，你就永远后悔去吧。林风，我以于家家族的声誉起誓，要跟你说的只会对林家有好处。”于树的声音越来越大，用力拍门，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