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不知何时,申鹿起身,轻拍着冷藏室的玻璃。
“什么事?”林风走过去,压低声音问。
“你不用担心,九姑说,不会对林氏一族不利。雪岭参帮一向敬重中原医学高手,林家在本城德高望重,口碑很好,参帮愿意跟林家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申鹿说。
林风松了口气,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总算能证明林氏一族这么多年来的自律、慈善都没有白做,百姓们眼睛雪亮,都存着一份感恩之心。
“承让,多谢。”林风说。
他替家人道谢,而不是为了自己。
之前,他遵从林怀远的教诲开了诊所,就是希望以自身的实际行动向父母尽孝。
百善孝为先,如果连“尽孝、孝顺”都做不到,何谈一个“善”字?
“现在,九姑和令尊相谈甚欢,即将去地库参观林氏一族的药物存储基地。她让我告诉你,参帮不是江湖黑帮,更不是不讲道理、肆意妄为的杀手,而是与林家一样,谨守做人的原则和本分,遵从数百年来先辈们的嘱托与教诲,年年自扫门前雪,不动他人瓦上霜。这一次,只要参娃,除此之外,绝不扰民。江湖不是世外桃源,只要入世,就得遵纪守法,九姑晓得该怎样做事。”申鹿又说。
林风苦笑,参帮讲道理、辩对错的本领一流,但现在正在做的,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竟然要对一个尚未出生的胎儿不利。
“申鹿,说实话,我很想信你。”林风说。
“你不信我,但应该信得过九姑。就算不信九姑,总得信任令尊吧?”申鹿说。
他的脸贴在玻璃上,鼻尖扭曲,眼珠乱转,既滑稽,又诡异。
“这么说,参帮对本城是无害的?”林风问。
“当然,当然。”申鹿点头,鼻尖在玻璃上滑动,更加扭曲变形。
“既然参帮无害,错的就是于家了,而我们,也就变成了助纣为虐,是这样吗?”林风又问。
“错的是于家,与其他人无关。不过,九姑已经反复说过,登门讨债,只要参娃。”申鹿说。
“孩子是无罪的,无论出生前还是出生后,都是最干净纯洁的天使。”林风说。
“参娃也是如此,你说的话,参帮一向赞同。”申鹿说。
林风摇头,再也无法跟申鹿交谈下去。他发现,种种怪事的矛头一起指向了于家,是于家犯错在先,才导致了参帮上门讨债。
“对不起。”他说。
“与你无关,不用对不起。”申鹿书。
林风没有解释,他之所以道歉,就是因为此刻“金凤门”的金若兰、金罗汉已经赶往林家,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从明日起,林氏一族将要一举崛起——知道为什么吗?”申鹿问。
林风一怔:“崛起?为什么?”
申鹿死死盯住林风:“因为九姑要让林家的药库升值数万倍,让林家珍藏的每一根野山参都二次发育,成为绝世珍品。你是医生,自然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对不对?”
林风面对这种“天降横财”的意外之喜,不知应该是喜是忧,毕竟无功不受禄,现在无缘无故受了参帮的恩惠,最终或许又要以“参娃”来还了。
关于人参的“二次发育”,那已经是洲域几大医药厂家联合研究了十年而无法攻克的难关。
简单来说,无论怎样保管,人参内的药效成分、营养成分都会逐年降低,衰减率大约在百分之零点五到一点二之间。
除了那些“超级大参”外,很多中等、末等的人参入药以后,其药效无法准确估量,也就会在无意中降低了整副药的疗效。假如能让人参在储存过程中“二次发育”,那么其药效就会继续缓慢增长,准确适配于药方所列的克数,对症下药,不差分毫。
林家的药库里储存着那么多人参,平均来算,每一根的价值约为一千五百美金左右。如果开始“二次发育”,则每根的价值只怕要连翻五倍以上,成为国际人参市场的原子弹,掀起多方抢购的热潮,最终带来的收益,将是一亿甚至几亿美金。
更重要的,假如林氏一族拥有了使人参“二次发育”的技术,那将一举名垂中医学领域,在未来的中医发展史上,与神农氏、扁鹊、华佗、孙思邈、李时珍等人比肩。
“你们……你们参帮能够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东西真是太多了,实在令人无法拒绝。”林风长叹。
申鹿脸上毫无喜色,仿佛刚刚聊的,只是一个家长里短、蚂蚁搬家般的小事,无足轻重,不足挂齿。
“参帮与江湖同道没有任何冲突之处,偏居北方雪岭极寒之地,几乎与世隔绝,唉,如果世上没有那么多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我们也不至于千里迢迢跑到长江以南来了。”申鹿又说。
“这件事没得商量了?”林风问。
他虽然这样问,但也知道答案。
“没得商量。”申鹿缓缓摇头,鼻尖在玻璃上左右拖动着。
“没得商量,硬要用拳头商量呢?”林风又问。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于家失去孩子,这是违背伦理、灭绝人性的严重非法事件,在任何一个法治国家,都不允许发生。
既然语言说不通,最后也就只能诉诸于武力了。
“你们太小看参帮了。”申鹿向上翻着眼珠,满脸都是不屑。
“你们只有三个人。”林风说。
他厌恶滥用武力,但现在又不得不这样威逼对方。
“不是三个人,三十个、三百个都不止。你呀,本来觉着你很有灵性,能够理解这些事,但怎么说来说去,反而更不明白呢?你不如回去问问令尊,看看他是怎样理解的。唉,跟你们谈论这些,真是费力。”申鹿后退,眼神无比失望。
林风自觉无趣,因为他整晚都在扮演一个自己过去极其讨厌的角色。
他是个好医生,不是掮客,更不是江湖帮派的爪牙,并不想在这些事上反复浪费精力。
申鹿失望地挥手,回到原先的地方坐下。
林风十分扫兴,倦怠地坐回沙发上,望着对面的郭宝鹃。
“于家到底做了什么?”林风摇头苦笑。
他是帮手,理论上说,于向南应该讲出全部实情,让帮手们明辨是非,然后选择如何帮忙。
“于树啊于树,在这场乱局中,你到底算是什么?”他下意识地连连摇头,心里充满了疑惑。
猛地,郭宝鹃一下子坐起来,满脸焦虑,低头向四下里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宝鹃,不要怕,我一直在这里。”林风低声说。
“我这是在哪里?孩子呢?孩子呢?”郭宝鹃连声问。
“没有孩子,只是噩梦。”林风缓缓地安慰她。
郭宝鹃愣了愣,双手捂住脸,久久没有拿开。
林风极少做噩梦,因为在林怀远的关照下,他从上学起就长年喝安神茶,情绪极度稳定,从无巨大波动。当然,从某种角度讲,连噩梦都没有的人生很无趣,但是,正因如此,他才能够胜任一个好医生的职位。
“我没事,我没事,我不会有事。”郭宝鹃喃喃地说。
“当然没事,于伯伯和谦叔都在外面,他们还请了数百江湖帮手,把冰库守得如同铁桶阵一般。所以,你放心,你和孩子永远都不会有事。”林风说。
“我梦见,孩子头上系着红头绳,一飘一飘的,起初在我前面蹦蹦跳跳地跑着,一转眼就不见了,消失在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中。我在雪地里追着找,雪那么厚,我觉得,自己永远都失去这个孩子了……”郭宝鹃说。
“不会,绝对不会。”林风斩钉截铁地说。
为了于树和郭宝鹃的孩子,他不惜逾越做人的原则,凭借武力,抗衡参帮,不讲道理,只要孩子。
“林风,帮帮我和于树……”郭宝鹃卸下了坚硬的伪装,忽然间泪如雨下。
“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你放心。”林风说。
他从口袋里取出纸巾包,抽出两张,递给郭宝鹃,下意识地回头,向冷藏室看了一眼。
“不管参帮来多少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只要于家有人有钱,那就硬碰硬地对抗下去,直到两败俱伤为止吧。”他在心底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喂,林风,你先回去吧。”于向南大步走进来,一手握枪,一手握电话。
“于伯伯,我家没事,您不用担心。”林风站起来。
“这个……冷库这边有我和阿谦,还有一大票人,足够了。你回去,照顾好家里。另外,我派几个人给你,一个好汉三个帮,人多好办事。走吧,车子就在外面。”于向南说。
林风还想推辞,于向南走过来,拉着他的袖子,强行下了逐客令。
“好,于伯伯,那我听您的,先回家去,跟于树一起听您的号令。”林风说。
他把纸巾包递给郭宝鹃,再次叮嘱:“不要担心,大家都在,参帮再狂,也翻不了天。”
这是他的心里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摊上了大事,那就硬着头皮解决,直到漫天乌云散了为止。
“你也保重,不要告诉于树刚刚我的噩梦……我很好,明天就一定能好起来,不会拖累任何人。”郭宝鹃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