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微微一笑：“在意怎么样？不在意又怎么样？这件事并非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第一、要找到大雪山和那条隧道；第二、要找出十二个完全相符的人来。这两件事都十分困难，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办到的。你想到达世外桃源，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人都在渴望着那个地方。这件事太难了，就算你讲出了真相，讲得天花乱坠，也只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而已，没有什么值得兴奋，更没有值得高兴之处。”

“但这个梦是独一无二的，它属于我自己。”黑熊说。

这个曾经杀人不眨眼的罪犯，现在的表情竟然变得十分沉静，原先狰狞可怖的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说吧，不要浪费时间了。”叶平说。

黑熊点点头，开始了自己的叙述。

“最初，我感觉自己站在大雪山前面，但是在梦里，我从来没有仰起头向上看过，也没有环顾四周，所以永远不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环境当中。在我面前，是一条幽深的隧道，大约有五米高、七米宽。我向里面走，既不害怕，也不胆虚，仿佛知道前面有很好的事情等着我。从前，我最大的兴趣除了杀人就是抢劫，把那些抢来的东高原地在秘密的宝库里面，供自己赏玩。现在，我能感觉到，前方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散发出温暖而永恒的光。我也知道，到了那里之后，我心里所有的负担和罪孽，就都能得到宽恕，重新做人，不再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刽子手。我渴望得到名声、金钱、荣誉和权力，在这里无法实现的种种梦想，都能够在世外桃源重拾信心。我相信自己到了那里之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再是黑熊刽子手，而是一个善良正义、乐于助人的正常人。我渴望做正常人很久了，只不过，这个世界从来不给我机会，已经给我贴上了刽子手的标签，永远不能掲掉……”黑熊说。

叶平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对于这种漫无边际的抒发感情，叶平也能理解。

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刽子手，也有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

人之初，性本善。

黑熊刚刚生下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一个罪犯，一定也是心存理想，满怀信心，一天天长大。其实，是这个世界的某些元素影响了他，各种力量左右着他，才会把他送上了刽子手的歧途。

人们可以谴责黑熊，但黑熊同样也可以谴责这个世界。

假如世界是一个世外桃源，那么，连他自己都有信心重新做人。由此可见，桃花源对人类有多么重要。

“我到了隧道尽头，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转盘。转盘上有十二个掌印，很明显，必须有十二个不同的人，把手掌按下去，才能产生作用。或许到那个时候，转盘就会转动起来，前面的门户轰然打开，呈现出一个美丽新世界来。”黑熊说。

“你有没有想到过，根本不需要十二个人，只需要一组炸药，就能达成你的梦想。”叶平问。

这正是他刚刚想到的一些变通方法，或许有效，或许无效。只不过，他相信黑熊这种人也曾想到过。

黑熊连连点头：“没错，做完这个梦的时候我就想到过，因为我的同行当中，也有人擅长定向爆破。但是，我不能确定，一旦在隧道里展开大爆炸，整座雪山坍塌，是不是就会掩盖一切，再也找不到进入世外桃源的门户了。”

“既然有定向爆破，那么索性谨慎一点，麻烦一点，小规模进行，就不会产生大山坍塌的现象。我甚至觉得，就连那座转盘也可以被炸开，让那些掌印失去作用。”叶平说。

叶平虽然不是爆破专家，但是，他从很多资料中知道，现代化的爆破技术，已经可以精确到使用大石头来雕刻塑像的地步。

“那也许是可以的，但是，设置那个转盘的人，一定也会想到有人会把它炸掉。”黑熊说。

“你的意思，转盘是人工设置的？”叶平问。

这才是一个关键问题，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人类对于地球的改造，就没有停止过。可是，似乎没有一个人，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在现实世界和世外桃源之间设置一个转盘，控制进出的门户。

“或许是神。”黑熊眼中突然出现了极度的恐惧。

如果那个门户是由天神设立的，那么能够进入世外桃源的十二个人，就是天神选定的，肯定还要经过复杂的考核，才能够批准进入。

现在黑熊一定很后悔自己过去那些狂暴杀人的日子，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在天神面前，接受审判的时候，他一定只剩下死路一条，而不可能获得进入桃源的机会。

“世界上没有神，也没有鬼。”叶平淡淡地说。

作为医学院的高材生，他早就突破了这些概念性的东西，对于唯物主义深信不疑，对于唯心主义坚决摒弃。

“那你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留下了隧道和转盘？”黑熊问。

其实现在谈论这个为时尚早，因为隧道和转盘只存在于陈思思、小美、黑熊的梦里，还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被发掘出来。梦是虚幻的，要想让那个隧道从梦境里跨越到现实中来，中间的距离恐怕遥遥无期。

“再说说你对雪山的感受吧，有没有觉得某个地方是非常熟悉的？或者说，从岩石和雪块的特性来看，大概判断它是属于地球上的哪个地区？”叶平问。

对于有野外探险经验的人来说，通过一块石头或者是雪花的形状，就能清楚地知道，它在地球表面的位置。

“我没有注意过。”黑熊摇摇头。

“那么温度呢？虽然同样是严寒，但是，北极和南极的寒冷程度是不一样的，各大洲之间，冷空气给人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叶平进一步提醒。

“你说的这些，孙医生都已经说过，他甚至启发我服下安眠药，深度睡眠，把那个梦扩展开来，看看能不能找到有效的线索。很可惜，上一次我睡了三天三夜，做过的梦仍然是同样的长度，没有产生新的内容。”黑熊说。

这正是叶平最担心的，为了得到雪山的位置，孙耀已经做了心理学专家最不该做的事，也就是，用外力干扰实验者的思维状态。

那么，这种做法是绝对有害的，一旦试验对象的思维出现了逆转，很可能就变成了一场谋杀，让实验对象在梦中暴毙。虽然黑熊是罪犯死有余辜，但是，孙耀这种做法，已经超出了一个医生的人道主义底线。

“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梦变得更完整了。”叶平说。

“我还有一个想法，没有跟孙医生说。”黑熊说。

“说说看。”叶平点点头。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能够让自己站得高看得远，在上面做梦，一定能够扩大视野范围。或许说，就能够看到大雪山的全貌，迅速找到那个地方。”黑熊说。

叶平精神一振：“继续说下去，你想到哪个地方去做梦？”

“大狱外面有一片黑松林，其中有一颗直径最粗的松树，树顶上有三个鸟窝，是整个森林中的树王。过去，我曾经爬上过那棵大树，并且在上面隐藏过一晚。就是从那时开始，我觉得自己似乎跟这个转盘的梦扯上了关系。”黑熊说。

叶平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冷笑：“真是个很好的说法，但是如果你跟孙医生说，他未必肯答应。”

在刚刚的交谈中，他把黑熊当做一个病人，完全抛开了罪犯的身份。但是，黑熊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刽子手，他的思想一定跟普通人不同，不但狠毒，而且狡诈，总想着为别人设置陷阱，然后逃之夭夭。

比如现在，他说到那片黑松林，很有可能就是逃出大狱的一种托词。

“我知道这样说，你们都会误会，可是，这是唯一的方法。如果你们考虑安全，那就可以让我戴着手铐脚镣，爬到树上去，只要二十四小时时间，就能印证我说的话。叶医生，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你跟孙医生不同，他是为了升官，而你是为了科学研究。所以，我愿意贡献出自己的一切力量，解开这个梦，免得带着无穷无尽的遗憾走上刑场。”黑熊说。

叶平不再说话，直视着黑熊，双眼一眨不眨，想要从对方脸上的表情看透内心世界。

在心理学上，的确有站得高、看得远这种说法，开拓一个实验对象的眼界，他就能够获得更大的梦想空间，让自己梦的边界无限延展。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当然能够实施黑熊说的这种计划，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当然是在绝对保证罪犯不可逃脱的前提之下。

“如果你保证不会中途逃脱，我就去向孙医生提出这个要求，尽量通融，完成这次尝试。”叶平说。

“为了解开这个梦，我可以不惜一切，当然不会逃走，而是要在你的帮助下，抵达世外桃源。”黑熊说。

作为心理学专家，叶平具有敏锐的观察力，通过黑熊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能够判断，对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个梦上，甚至超过了对生命的留恋。

他回想起陈思思和小美，叙述自己的梦的时候，脸上也有极度迷恋的表情。也就是说，每一个做过那个梦的人，都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我去跟孙医生谈，你自己平复心情，再次进入那个梦的时候，尽量地控制思想，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线索来。”叶平说。

这真的是一次诡异的会谈，跟一个死刑犯谈这些神秘事件，早就超出了一个心理学医生的工作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