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我们在学校里学过的知识体系中，对于梦的解释已经非常清晰了。它既不是玄学意义上的所谓前世和轮回，更不是神汉巫婆们说的别人托梦。我们是医生，只相信科学。”叶平说。

科学才是解决这个世界上一切匪夷所思难题的唯一手段，也是唯物主义的最高体现。假如失去了这个标准，世界现存的价值体系，就会全面崩溃。

“老同学，黑熊描述那个梦境的时候，非常真实，就好像亲自到过那里一样。他提到的十二个掌印，我详细问过，并且已经让大狱里的画像专家详细地画出了隧道和转盘。我正在努力，让黑熊说出大雪山的位置，但是，他的梦似乎已经到达极限，无法突破原来的框架，被限制在其中。”孙耀说。

叶平立刻回答：“老同学，千万不要强制他做梦，那样就已经添加了人为的干扰成分，只会让他的思想陷入混乱。”

这是心理学中的一个关键问题，一定要让所有的心理活动自然发生，才能代表病人本身的一种思想状态。一旦外力干扰，思想混乱，任何一个梦境都将变得支离破碎，毫无意义，根本就失去了分析的价值。

“我当然知道这个原理，所以每一步都非常谨慎。”孙耀说。

“既然他无法说出大雪山的全貌，那就不要勉强。让你的画像专家们按照他的梦境把整个过程都画出来，然后我们再分析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叶平说。

目前来看，他已经接触到三个人，都做过同样的梦。如果能够凑齐十二个人的话，或许真的就变成了一场梦境的探险之旅。

“看起来你也相信世外桃源的存在。”孙耀说。

“无所谓相信不相信，心理学医生是探索世界的先锋。在这个领域里，我们应该在前人的基础上主动进击，取得更大成就，给世界科学体系增加新的力量。”叶平说。

孙耀叹了口气：“你知道吗？老同学，我正在向上级申请暂缓执行黑熊的死刑。当然，在他犯下的几个案子中，还有很多极高价值的赃物，没有坦白出来。如果根据他的梦境，能够顺藤摸瓜，找到那些赃物，我们就又立了一大功。”

叶平皱了皱眉，他对这些立功之类的事毫无兴趣，只是觉得一个心理学家遇到了这类难题之后，必须锲而不舍地解决，把它当作探索未知世界的一座桥梁。

既然是医生，那么就应该抛开一切权力和野心的影响，全力以赴地钻研本行业的业务，用自己的专长为人类发展贡献力量。

“老同学，这次如果你能帮我解决难题，我不但可以得到升迁的机会，而且还有一大笔奖金。到时候荣誉归我，奖金归你，我们一分为二。”孙耀说。

叶平笑了，这么多年过去，孙耀仍然是原先急功近利的那个积极青年。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先放开这些吧，见了面再说。”叶平说着，挂断了电话。

大狱里有很多画像专家，为了追踪那些罪犯的同伙，每天都在按照罪犯的口述画出各种肖像图、场景图和路线图。

有了这些专家的帮助，叶平相信，很快就能把那个隧道里所有的场景全都画出来，原原本本地再现，很直观地反映出那个转盘的实际情形。

他痛恨罪犯，但是如果罪犯在临死之前能够良心发现，为这个世界贡献有价值的信息，那也能够稍微折免自己的一点罪恶。

“你们心理学医生，是不是最愿意刺探别人的秘密？”开车的司机说。

叶平一笑，懒得解释。只有那些无聊的人才会想到这类问题，其实心理学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治病救人，绝对不是满足自己偷窥的私欲。

任何一个从正规医学院里出来的学生，早就经过心灵的净化和品德的修炼，不可能沦为猥琐小人。医生承担着这个社会正常运行的巨大责任，如果没有一颗公德心，早就被严格的医学考核制度淘汰了。

“我不相信你们通过解梦就能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司机又说。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就算是资格很老的心理学专家，都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而且这是科学，不是靠胡乱猜测解决问题的。”叶平说。

“我说一个梦给你，你就不一定能够猜到。”司机开始挑衅叶平。

“没错，我说过心理学家不是万能的，我们又不是神仙，你说的我肯定猜不到。”叶平说。

心理学家都是按小时收费的，他当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更何况，他能听得出司机存心挑衅，不值得搭理。

“大狱里有一个罪犯表面老老实实，实际却总想着越狱。后来他趁着放风的时候，偷了一把钥匙，偷偷藏在鞋底下，准备用它来挖开墙缝里的泥土，择机逃走。有一个老狱卒，每天做同样的梦，看到有人越狱，使用的就是那把钥匙。他向上级多次报告，但是别人以为他是说胡话，置之不理。后来他就到罪犯越狱之后的必经路上等着。”司机说。

叶平看着车外，路上渐渐荒凉，没有任何车子经过，只剩下两排高大的白杨树。

“结果呢，你猜？”司机问。

叶平摇摇头，我猜不到。

“结果罪犯还是逃走了，那个老狱卒身中五刀，小刀就是那个罪犯用钥匙磨成的。这件事发生后，狱卒的上级才想到老狱卒说的话，原来是真的。这件事隐藏了很久，没有人再次提起，直到这一次黑熊说自己一直在做怪梦，大家才想到老狱卒的事。”司机说。

同样的案例在国外也发生过，但是，结果不是悲剧而是喜剧。罪犯好不容易逃出大狱，十分钟之内又被抓住送了回来。所以说，在这些关键问题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说，如果黑熊说这些话的目的，就是散布谣言，准备越狱，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做好准备？”司机自言自语。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是司机，应该想的是怎样开好车子，不出安全问题，而不是这些罪犯的看管问题。”叶平说。

司机哈哈大笑，摇摇头自我解嘲：“没错没错，我得干好本职工作才行。”

叶平能够想到，孙耀很有可能说服上级延长黑熊的调查期，心存希望，找到那些价值连城的赃物。

那样的话，黑熊就获得了宝贵的生存机会，可以找机会跟唐思思、小美见面，把三个人的梦一一对比，继续甄别其真实性。

“叶医生，刚才得罪了。”小头目似乎从混乱的思想中清醒过来了。

“没事。”叶平摇头。

“你说，我家里那口子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小头目问。

叶平笑了：“这件事你应该回去问她，而不是问其他人。心病还得心药来治，她就是你的心药。”

“我回去就问她，多谢你的指点。”小头目说。

“叶医生，你算是救了他。这两周来，他一直为了自己这个梦，闷闷不乐，再拖下去，弄不好就要变成抑郁症了。”司机说。

“去你的，我早就没事了。”小头目说。

车子进了大狱大门，过了三层岗哨，四周的景物全都变成了光秃秃的灰色，只有远处高墙上的铁丝网闪着森冷的光。

孙耀早就站在大楼门前迎接，看见叶平，他那张郁闷的脸上，又浮起了笑容。

“老同学，欢迎欢迎，你能来，真是帮我大忙了。”孙耀迎上来，用力拥抱叶平，重重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此时此刻叶平想到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果孙耀不是为了那些赃物和立功机会，肯定不会想到他这位老同学。

两人进了办公室，孙耀拿出了一盒茶叶，亲自动手，给叶平沏上。

他们两个甚至来不及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我能为你做什么？”叶平问。

“代替我去见黑熊，让他说出那个梦背后的真正意义。”孙耀说。

“我感觉，他已经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再强迫他，只会出现胡编乱造的现象。”叶平说。

“那个梦一定可以延展，只要找到梦的外延，就能够看到雪山的样子，从地图上找到它。”孙耀说。

他的办公桌上，铺着一张世界地图，旁边的电脑屏幕上，出现的则是高精度电子地图。也就是说，只要找出一点雪山的影子了，立刻就能确立在大地图上，获得准确位置。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在意？”叶平问。

“人人都渴望找到心目中的世外桃源，我是凡人，也是如此。现代社会中种种压力，纷至沓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如果能够到达桃花源，现在的一切烦扰就没有了。叶平，我相信你也一样，每天面对着各种病人，以及经济上的压力，整个人都能被逼疯了。”孙耀说。

叶平能够感觉到，孙耀的精神状态很差。原先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现在非常杂乱，似乎几天都没有修饰过了。衬衣领子的一半露在西装外面，领口也已经磨得发黑了。

以他的个人修养和身份地位，应该不可能出现这种颓废的模样。

“你心里一定还有别的事，可以讲给我听吗？”叶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