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叔走进来,在于向南背后俯身,贴着他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消失了?”于向南皱眉。
谦叔点头:“是,线人跟丢了,而且最后传来的消息说,那女人并未向冷库来,而是坐着计程车绕着环路飞驰了几圈后,不知去向。我已经撒下几十名线人,继续查找。”
“她不会来了。”林风、郭宝鹃异口同声地说。
“嗯,你们知道什么?”于向南一怔。
林风的判断,是基于江湖经验,但他不知道郭宝鹃为什么这样说。
“里面那个叫申鹿的男人说,这件事根本不是江湖寻仇,参帮也不是无恶不作、穷凶极恶之辈。所以,他们并不愿意在这个城市里闹出太大动静,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大辫子女人叫申九姑,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领袖,可是不会对任何人的性命负责。对于参帮而言,生与死都是等闲小事,不会太在意。也就是说,无论冷库这边发生什么事,申九姑等人的目标只是参娃,而非自己人。”郭宝鹃说。
“怎么会这样?他们一起来到本城,难道彼此之间就那么冷漠吗?”于向南问。
郭宝鹃点头:“对,申鹿的意思就是如此。”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只是同伴,彼此之间总得有个照应吧?”于向南说。
猛地,他脸色大变,第二次重复:“人非草木,人非草木——”
他跳起来,冲到冷藏室门口,隔着玻璃,盯着申鹿。
林风心中一动,猛然狂跳起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是一句民间俗谚,千百年来一直被人引用,但它指的主要对象是“人”,而不是其它东西。假如参帮就是“草木”,那么,“无情无义”才正常,“有情有义”反而十分怪诞荒谬了。
“如果申鹿是……如果他是草木,如果参帮的人都是草木之身,那么,他们把孩童带回去,岂非也要将其化为草木?”于向南喃喃地说。
“少爷,您的意思是——”谦叔愣住,一手挠头,一手突然握紧了插在腰带上的手枪。
“我们面对的,或许就是‘草木’。”于向南黯然说。
他转身对着众人,面容悲凉,变成了诡异的土黄色。
刹那间,现场气氛僵硬无比,四个人都无法开口,仿佛于向南抛出的“草木论”变成了一块铺天盖地的磨盘,死死压在四个人头上,使他们张不开嘴,喘不动气。
良久,谦叔后退,浑身僵硬,如同木偶。
“先关了保险栓。”林风向谦叔手中的枪一指。
人在思维混乱之中,极容易误扣了扳机,发生走火事件,那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谦叔受惊过度,手臂、手指全都僵直,不得不抬起左手帮忙,才关上了保险栓。
现场变得一片死寂,以至于保险栓复位的“咔嗒”声,也震得郭宝鹃浑身一颤,险些失声尖叫起来。
“没事,冷静,冷静。”林风在郭宝鹃后背上轻拍。
作为一名孕妇,郭宝鹃连续经历了焦急、冷冻、激愤、呓语、恐惧之后,胎儿一定会感受到母体的情绪变化,对其脑部发育极其有害。
“人非草木……如果这些人是草木,那么我的孩子也会……”郭宝鹃又打了个冷颤。
“只是猜测而已,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怪力乱神之说,早就被证实为无稽之谈。”林风说。
他对于向南更加不满,明知面对孕妇,却不知收敛,为大家徒增烦恼。
“是不是草木,砍一刀便知。”谦叔突然冷笑了一声,嘴里的牙齿咬得格格乱响。
“当然不是草木,我和于树擒拿他时,他也受过伤、流过血。”林风说。
“血是……红的?”于向南问。
“当然是红的,而且是活人鲜血,而非树木汁液。”林风回答。
除了“人非草木”之外,他还知道另一句古语“草木皆兵”。现在,看起来于向南、谦叔就是草木皆兵,把雪岭参帮想象成了天降神兵、邪魔鬼祟。
林风一直都是无神论者,只信仰世间的公平正义、真理大道,而不会沉湎于各种神佛道术,并为之顶礼膜拜,成为其不二信徒。
“那就不是草木,少爷,那就是正常人……正常人。”谦叔又退一步,活动着自己僵直的手脚,各处关节连续发出木偶跳舞一般的“咔吧咔吧”声。
“局势复杂,不能掉以轻心,不管申鹿是人还是草木,都得——”
林风举手,打断了于向南的话:“于伯伯,您跟谦叔商量这些打打杀杀的事的时候,请避开宝鹃。她是孕妇,必须受到保护。现在,我以一名执业中医的身份请求您,给孕妇一些单独的空间。”
“是是,少爷,林医生说得对,我们出去说,出去说。”谦叔连忙点头。
“林风,照顾宝鹃,我们先出去。”于向南完全顾不上林风的冷淡口气,缓缓转身,带着谦叔走出去。
林风叹了口气,为郭宝鹃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手上。
“我没事。”郭宝鹃黯然说。
“宝鹃,不要强撑,真要出了意外,在我眼皮底下,眼睁睁出了事,我怎么向于树交代?”林风问。
“这一劫,太难了。”郭宝鹃低头,又要垂泪。
“不许哭了,现在我们不是朋友和同学,而是医生和病人。”林风说。
“是,我不哭了,其实哭了这么久,眼泪已经所剩不多了。”郭宝鹃说。
林风笑了,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只要还有少许的幽默感,就不会情绪崩溃决堤。
“不管于伯伯怎么禁止,回去以后,我都得给你开几副配上人参、黄芪的中药,直接在诊所熬了给你喝。我以性命担保,听我的,一定母子平安。”林风说。
“其实,不要管我,只要他平安就好。”郭宝鹃在小腹上轻轻拍了拍。
“只要我林风还有三寸气在,就一定保证你们母子平安。做不到,我直接把诊所关掉,再也不踏入中医行业半步。”林风郑重其事地说。
无论出于医学还是道义,他都不容郭宝鹃有失。
“多谢。”郭宝鹃满含感激地点头致谢。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也只有危难来临时,才能看清每一个男人的胸怀。
林风与于树都是男人,但一个是大男人,一个是小男人,高下立判,天壤之别。
郭宝鹃捧起水杯,轻啜着热水。
林风再度为她把脉,双手都平了一遍,察觉脉象渐趋平稳,才勉强放心。
蓦地,他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有电话打进来。
他离开郭宝鹃五步接电话,以免电磁辐射伤到对方。
“林风,是我。”屏幕之前显示的是林怀远的号码,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也是他的声音。
“父亲。”林风叫了一声,等候吩咐。
“宝鹃怎么样?”林怀远问。
林风并未察觉对方的异样,恭敬地回答:“她没什么事,于伯伯和谦叔都在这里,不会有事,请父亲放心。”
林怀远回答:“那就好,我放心了。你和于树是好朋友,一定要相互关心,同仇敌忾。我们上代人都老了,未来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的。”
呼的一声,听筒里传来有人深深吸烟又用力吐出的声音。
“咳咳,咳咳”,林怀远咳嗽起来。
“父亲,有客人在?都这个时候了,难道是——”林风一边问,心里猛地一沉。
“对,有客人造访。不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即使是不速之客,我林氏一族忠厚传家,历来好客,别的拿不出来,一盏好茶还是有的。”林怀远说。
“是谁夤夜造访?”林风问。
“申九姑。”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
那是一个恶魔噩梦般的声音,阴魂不散,刺痛了林风的耳膜。他用力握着手机,保持冷静,表面不动声色,以免再次吓到了郭宝鹃。
“既然有客登门,那就好好谈。父亲,客人只有唯一目标,除此之外,其余的皆不感兴趣。请您放心,任何事都可以和谈解决。”林风说。
他竭力按捺着混乱的情绪,耳朵紧贴听筒,希望能够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参帮和于家的事,关乎信义和誓约。我想敬告每一个人,誓约签了,就要遵守,而不能单方面毁诺。参帮来到这座城市,就是要拿回原先就属于我们的东西。谁给于家出力,就是在践踏正义良心。参帮要做的事,从来没人能够阻止,即便这笔债延迟百年,我们也能收回。年轻人,你还没有太多历练,根本不知道江湖上的水有多深,绝不要凭着一腔热血,就盲目替人出头,会惹大祸的。我不想杀林家一个人,但也不保证留林家一个人,如此而已。听懂了吗?”申九姑说。
“你们要的只是参娃,与他人无关,是不是?”林风问。
“对。”申九姑淡淡地回答。
“只要找到参娃交给你们,这件事就和平解决了,是不是?”林风又问。
“没错。”申九姑依旧平静回答。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现在于家已经发现线索,可以在几个月内找到一大批参娃,全都交给你们,彻底还清这笔债。”林风说。
这些话是假的,并且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对于向南、郭宝鹃的对话极不认同。可是,为了帮助林氏一族渡过今夜之劫,他必须说假话。
“呵呵,一大批参娃?年轻人,不要说梦话了,给你一些时间,从这件事里退出去,好好做你的医生,千万不要跟于家扯上丝毫关系。如果不是看在林家世代中医的面子上,今晚,这别墅里的十七个人、三条狗、一只猫、一只鹦鹉就要死得一干二净。年轻人做事,考虑得多一点,总归是好事。”申九姑说。